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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1 頁

 

  這不是真的!不是!他迷亂的腦裡只知道不斷地否認。

  「她的身體從小就比我健康,動作也比我快。我一直以為她逃出來了,可是……他們都說……沒有。」她埋進雙手間,強裝出來的勇氣再也維持不下去。「我想回頭去找她,可是火勢已經太大了……進不去……她在裡面,一個人在裡面……」

  「我不相信你,這不是真的!」

  雪死了?怎麼可能?在他設想的各種情境裡,她有可能變心了,有可能忘了他,有可能在某處等待他找到她,各種可能性都浮現過,唯獨缺少這一種。

  她已經不在這個地球上,與他呼吸同樣的空氣了。

  她是不是很害怕呢?有沒有喚他的名字,要他去救她?她的心裡在想什麼?有沒有受到太大的痛苦?

  不,他沒有辦法想這些!他臉色蒼白地癱進座椅裡,胸口緊揪的感覺,幾乎粉碎他的意志。

  沙如雪深呼吸幾下,拭去一顆滑出的淚珠。

  「謝謝你。」她試著溫柔微笑。「謝謝你在我姊姊生命中最後的一段時光,帶給她如此純粹的幸福。她……她真的很快樂……我感覺得到……」

  柯納的眼光轉向窗外去,捂揉著下巴,指關節都泛白了。

  忽然之間,他無法忍受看到一張和雪毫無二致的五官臉孔,卻,不屬於她。

  「不必謝我。」他簡單地回答。「她是我的生命。」

  「你與我姊姊只相處了三個月,對她的牽念當真這麼深嗎?」她的眼眸徐柔如秋水。

  「你要如何決定一個人與另一個人的相知深與不深呢?」他回頭反問。「以時間,或者以空間來計量?」

  她沒有回答,只是微傾著頭,望著他。

  「一般上班族夫婦,每天庸庸碌碌忙於工作,回到家已經晚上七、八點,洗完澡看個電視,十二點要睡了,他們每天相處的時間也不過四個小時。而我和雪,我們是一天二十四小時密切地生活在一起。

  「當你和某個人每分每秒都封閉在獨處的空間裡,你會變得與她非常非常親近,能從她的一個眼神、一個呼吸裡,知道她在想什麼、需要什麼。

  「雪確實是瞞著我許多事,尤其是與她背景有關的部分,然而,除此之外,她對我全然坦誠以對,我也對她毫不設防。

  「我知道她每天早上有輕微的起床氣、絕對不喝咖啡、心情好時反而不愛說話,而她也知道我最細微的生活小節。比起那每日相聚四個小時的夫妻,我們等於把一天當成別人的六天來用。如果三個月的感情不算長,那麼十八個月,一年半的感情總夠長了吧?可是,這些數字上的換算,真的代表任何意義嗎?」

  沙如雪垂下嬌容,沉默不語。

  他繼續說下去,胸口漲滿了一種激烈的情緒,只能籍著不斷的說話來抒發。

  「我愛雪,只是愛她而已!沒有任何原因,不含任何外力因素,我遇到了一個特殊的女人,單純地愛著她,這種感覺,你能體會嗎?」

  「我不能。」她惘然而歎。「如果可能的話,我也希望你不能,這樣,你的痛苦起碼會少一些。」

  「該痛苦的—過去六年都痛苦完了。」他手指收攏成拳,放在茶杯旁,克制自己不要拿起它摔出去,或跳起來大吼大叫。「她葬在哪裡?」

  「在楊家的墓園裡,台灣北部的山區。」

  「我想去看看她。」

  沙如雪沒想到他會提出這樣的要求。驚訝過去之後,緩緩點頭。

  「可以,讓我來安排。」

  第六章

  台灣 台北近郊

  「環山墓園」裡,幽冥與人間共存,山風嘯來一絲不屬於夏季的幽冷。

  一座富麗氣派的墓殿背山而坐,處於墓園區的最高點,兩側山臂呈左青龍、右白虎的去向,環抱下走的山勢。

  墓殿的正廳皆是楊氏列祖列宗的靈寢牌碑,左側倒是零寥多了,一片大理石牆上分隔成數個碑銘,這些都是生前客宿於楊家的外姓親友。

  一場明曦薄雨,洗淨了空明蒼翠的山色。

  現在已過了掃墓季節,又不是假日期間,即使是大白天裡,整片墓園區也顯得安靜沉穆。

  柯納凝立在最左方的石碑前,手指順著碑上的文字,一筆一畫慢慢滑過。

  墓碑上還有其他文字,說明立碑人及墓中人的身份,但是他的視線早已直了,落在正中央那五個大字——

  沙宜雪之墓

  沙宜雪。他的手指一筆一畫的寫著。沙。宜。雪。

  墓碑上方印著一方小照。相中人長髮如瀑,眉宇間有著他熟悉的隱隱輕郁。

  這是他的雪,此起她當年留給他的大學照,以及沙如雪出示給他看的生活照,都還要像他的雪。

  他終於找到她了。

  當他在努力找尋她之時,甚至在經濟能力許可之後開始僱請私家偵探尋訪她之際,雪一直躺在這裡,靜靜躺了六年……

  柯納茫然環視一圈。

  這座墓殿闊達百餘坪,外圍有石橋流水,亭台小閣,無一不缺,更外層則立著一座巍峨的牌匾,雕上「楊氏墓園」四個大字,一望即知是大富人家的手筆。然而,那又如何呢?雪已經辭世了,她的墓區再如何豪華堂皇,對於躺在棺木裡的人,再也沒有差別了。

  柯納蹲下來,直視著照片上的美目。雪知道他來看她了嗎?

  「柯納,再待下去,就要下雨了。」溫柔的語聲在他身後輕輕提醒。

  他動也不動,恍若耒聞。

  「柯納?」沙如雪淺步接近他。一位隨行的中年僕婦和司機站在庭園外候著。

  從早上十點在中正國際機場接到他之後,車子一路直趨墓園,直到現在,他已經呆立了兩個多小時。

  墓中之人,真的讓這男人如此傷感懷念嗎?

  沙如雪望著碑上與自己一模一樣的臉孔,幾乎要產生羨妒之意了。

  「千金難買亡人筆,姊姊生前,三番兩次的留訊給你,對你也是情深意重,§現在知道你來看她,地下有知也更開心。」她柔聲勸說。「憂能傷人,你不要太往心裡放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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