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字少了女字旁便是喬,蕊字挖出其中的一個部首便是心。喬心,你就是失去了兩顆心的嬌蕊,就是喬裝改扮了的嬌蕊,你的名字是我幫你取的,是我告訴你,你只是一個父母雙亡被我收留的孤女,就算你別的不知道,也總該知道——除了這三年發生的事,你再也不記得別的事情。因為,在那個雷雨之夜,你目睹慘劇發生之後,便大受刺激,失去了記憶。」蕭妍一字一句地道。
「夠了!夠了!」
花亭風一把將喬心攬入懷中,緊緊地摀住她的耳朵。
「不要聽她胡說,你是喬心,你只是喬心……」他自欺欺人地在她耳邊呢喃,彷彿一條離水無助的魚在做最後的垂死掙扎。
他千方百計,付出所有來保住這個秘密,但秘密就像脆弱的琉璃瓶,稍不留意,便徹底粉碎……
天空中忽然劃過一道閃電,如同慘劇發生的那一晚,白晝一般的光晃入房中。
喬心在他懷中一震,倉皇抬頭,恰巧看到他被電光投射的俊顏。
「啊——」
她不由大叫一聲,迅猛地推開他,身子往後一倒,重重跌在地上。
好熟悉的畫面,好熟悉的一幕。
她想起來了,彷彿上天刻意戲弄,在這一瞬間,她真的想起來了。
碎裂的花瓶聲、窗外即將大作的暴雨、她沿著走廊尋覓黑影的蹤跡、黑暗花園中躺著她貼身丫鬟的屍體,還有那個將利刃刺入父親胸膛的兇手……一切,她都想起來了。
那夜,她清清楚楚看到了兇手的臉——花亭風的臉。
「亭風,快把真相告訴她呀!」穆展顏在一旁焦急催促,「快,再晚就來不及了!你真的要她誤會你一輩子嗎?」
花亭風臉色蒼白,怔怔望著那只推開自己的手,望著那個寧可跌倒在地,也不願意停留在自己懷裡的人兒。
她想起了吧?剛才的閃電一定喚起了她的回憶,雖然不知道喚起了多少,但從她臉上的恐懼和敵意,他知道,她不再是那個無知無憂的喬心了。
事到如今,他該說什麼才好?
真正可怕的,不是蕭妍之前編造的一切,而是那晚最後發生的一切,嬌蕊真正不能原諒的,真正受刺激失憶的原因,也是最後的那件事。
蕭妍其實沒有冤枉他,他是注定要傷嬌蕊的心的。
難道,還要將那夜的慘劇再演一遍嗎?
到此為止吧,就讓他永遠保住最後的秘密,反正,他是罪有應得。
「你……」片刻,他聽見藍嬌蕊戰慄地開口,「你真的殺了我的父母?」
他不回答,只是望向屋角。
屋角的牆上掛著一把劍,一把上好的利劍,配著鑲嵌寶石的劍鞘,他從不使用這把劍,因為它過於鋒利,他不願意用它來傷人,只把它當成擺設。
但今天,這把劍可以派上用場了。
緩緩走過去,他淡淡一笑,手一伸,劍便握在手中。
劍出鞘的時候,射出一道明晃晃的光,還有一聲清亮的響音。
他輕輕一拋,劍便變了方向,刀握在自己手中,柄朝著藍嬌蕊。
「是,」他終於回答她的問題,「我就是殺害你父母的兇手,現在,你可以用這把劍結果我的性命。」
「你……」她萬萬沒料到他會這樣做,一雙眸子怔怔地瞪著他。
「快動手吧。」他對她說話的口吻,依舊是那樣溫柔、輕悅,「這劍很利,你只消輕輕一刺,便可令我斃命,不費力氣。」
真的要殺他嗎?這個殺人兇手,她真的要結束他的性命嗎?藍嬌蕊只覺得自己全身每一寸肌膚都在發抖,在淚眼迷濛中凝望著他。
這個男人,這個據說她從前愛過,可現在……她仍然愛著的男人,她真可以像他那樣無情嗎?
或許是她太愚蠢,直到現在,還念著他的好。
記得他曾經為自己的離開那樣黯然神傷、記得他在七星瓢蟲上畫的圓點、記得他為自己請來一百個最終無用的廚子、還記得她生病時他的守護……
現在,她終於明白,為何從前會作那些奇奇怪怪的夢,那夢中的華服少女、那夢中的神秘男子,原來就是他和她。
那薔薇花架下的一吻定情,最終只能換來這樣的結果嗎?
她自認太沒出息,就因對他的愛一息尚存,便不忍殺他……「花亭風,我此生不想再見到你!」
沒有接下他手中的劍,她轉身離開,低聲說出最後的話語。
這一句話,比一刀了結他更讓他痛楚,只見花亭風蒼白的臉色化為死灰,握著劍刀的手不由一緊,滴滴鮮血順著利器衝破割裂的肌膚,如珠如柱。
藍嬌蕊沒有看到這一幕,因為,她正飛速往外奔去,不敢再回頭。
天空電閃連連,她耳朵充斥著轟轟的雷聲,還有自屋內傳出的蕭妍陰謀得逞後的瘋狂大笑。
就像那夜一樣。
***
樹上的一對麻雀正歡快地嬉戲,她停下手中的繡活,癡癡地望著它們。
世上的人或物,真的是越簡單無知,越是快樂,就像從前失憶的她,或者眼前的雀兒。
如果,她仍舊一無所知,至今也只是那個整天無憂無慮的小丫頭,不知被所謂的「親姊姊」欺騙,不知父母喪命於心上人之手,紅塵俗世之中所有醜陋、凶殘、血腥、卑劣的事情,統統都與她無關。
可如今,一切都變了。知道了一切,所以單純的喬心死了,即使有些記憶仍是模模糊糊,但她身為藍嬌蕊是事實,注定這輩子快樂二字再也與她無緣。
她低垂黯淡的眸子,繼續在目光下縫製衣袍。
那天,從王府奔出之後,她茫然地在樂陽街頭行走,大雨傾盆而落,淋濕她全身,這才發現連路邊的狗都有一個屋簷可以避雨,她卻無處可去。
但她並不感到悲傷,當時,她的一顆心是空的,只想就這樣永無止境地走下去,直到體力耗盡,全身衰竭而亡……
然而,上天並未讓她如願,最後,她昏倒在城外一座尼姑庵前,被庵中的老尼姑救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