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為什麼覺得那是詛咒?」
他的黑瞳變暗,臉龐微微一抽。
他的痛苦,是如此明顯而清楚,她朝他靠近,坐在床邊,伸手欲握住他的,但彷彿她會燙傷他一般,他在她還未觸碰到他時,就已將手往後縮握成拳。
靜荷心口一縮,不是因為他的拒絕,而是因為他的害怕。
他看著她,幾乎是戒慎恐懼的看著她,繼續逼自己說話。
「因為我的能力,我的雙親把我賣了。」
她渾身一震,不敢相信的看著他。
「小時候,我的能力更強。」他痛苦的直視著她的眼,嗓音嘎啞的陳述,「我可以藉由直接的接觸,知道他們在想什麼。我的雙親,覺得我是怪物,他們不知道該拿我怎麼辦,所以當我的能力引起了媒體的注意,招來了一位很有錢的科學家之後,他們就把我賣了。」
他粗啞的聲音,迴盪在室內。
從他嘴裡吐出的一字一句,都透著壓抑的傷痛,他每吐出一個字,都像釘在她的心上。
她不敢相信會有這種事情發生,她媽單身撫養她長大,但她媽愛她,即使她不是個活潑可愛的孩子,媽仍是無私的給她滿滿的愛。
剎那間,她終於瞭解他為什麼縮手,為什麼掙扎,為什麼……怕。
黑暗中的男人,高大強壯,但此刻的他,看來卻像個孩子。
這個男人一直無法擺脫被父母拋棄的傷痛,他害怕她知道他的能力之後,也會把他當怪物,也會離開他。
心好痛好痛,為了他所遭遇過的一切。
淚水,幾乎就要奪眶。
「你現在,還能知道別人在想什麼嗎?」她開口輕問。
「不。」剎那間,他似乎縮到更黑暗的角落,但他仍是回答了她的問題。「博士的實驗,剝奪了我部分的能力,我現在只能感覺情緒,還有人類在物體上殘留的感情和記憶。」
實驗?
她無法想像他受過這樣的苦,怎還能成長為如此溫柔的男人。
淚水滑落,他看見了,臉上閃過一抹痛處,幾乎是有些急切的脫口。
「但我可以控制,曉夜教會了我如何控制——」
她出其不意的握住了他的手,讓他來不及閃躲,他想抽手,卻感覺到溫暖,聽到她開口。
「我不需要你控制。」靜荷堅定的開口。
屠勤低頭看著她握住自己的小手,她是如此溫暖,從她手裡傳來的情感,如此澎湃而洶湧。
「我希望……」她爬上床,將他的手放到心口,柔聲道:「你能知道我的感受。」
「妳不……怕?」
他的手在顫抖,他的聲音也在顫抖。
「不。」她心疼的撫著他的臉龐,啞聲說出在內心深處,早已明白的話:「我這輩子,最不可能害怕的人,就是你。」
他渾身一顫,幾乎不敢相信他所聽到的。
但她捧著他的臉,跪著低頭吻去他臉上的淚。
直到這時,他才發現自己濕了眼眶,他伸出顫抖的手,抱著柔軟溫暖的她,收緊,再收緊。
這男人無聲的淚,讓她心更痛,她緊抱著他,安慰著他。
「你的父母錯了,你不是怪物,你只是比較特殊。」她柔聲道:「你的能力,不是詛咒,你靠它找到了我,不是嗎?除了我,你還幫助了更多的人,我看過公司的檔案,你在世界各地找到的山難失蹤者,超過了上百人。」
她明亮的溫柔情感逼退了他黑暗的恐懼,一點一滴的洗刷了他的靈魂。
「因為你,他們才活了下來。」
窗外的陽光,隨著高昇而更加明亮。
她的仙人掌,在桌上迎著陽光,鮮明的翠綠,點亮了他單調的房間,為他的世界,增添了活潑的色彩。
「因為你,我才不再是孤單一人。」
胸口,因她的話發暖鼓漲。
一直以來,他以為他終其一生,都會是一個人。
他也曾和女孩子交往過,但總是以失敗告結,因為他不敢說出真相,他不是沒有試過,但那經驗是個惡夢。
我沒有辦法和一個隨時都能窺視我在想什麼的男人在一起……
我需要隱私,你的能力讓我很沒安全感……
你是個好人,但我很抱歉……
紅唇在腦海裡一張一合,他早已不記得那個女孩的臉,卻始終無法忘記她所說的話。
他從來不敢想像有一天,會有那麼一個人,就像桃花所說的,會愛他這樣的人,接受他原來的樣子,真正的模樣。
你需要的是一個全心全意愛你的人……
一個不會想對你說謊,一個願意對你完全坦白的女人……
相信我,她一定存在,而且會欣然接受你的天賦……
桃花的話,在腦海裡迴盪。
他深吸口氣,看著她,承認道:「我不能去醫院。」
他突兀的再次開口,她微微退開,看著他,但仍握著他的手。
「平常我還能控制,但止痛藥或鎮定劑都會鬆動我建立起的防衛,我會接收到所有碰觸到我的醫療人員的情感。」
她本來不懂他為何突然說這個,然後才發現他在把自己攤在她面前,在確定她真的知道自己在幹什麼,所以她沒有阻止他,只是聽他說。
「躺在病床上,我會知道所有曾經躺過那張床的人發生了什麼事,感覺到那有多痛。」
她一凜,只覺得毛骨悚然。
「那一定像掉入地獄。」
「急診室對我來說,比那還糟。」
他的黑瞳幽暗,聲音很輕,很沙啞。
「紅眼的人,都知道你的狀況。」所以他受了傷,他們寧願回來這裡,也不帶他去醫院。
「對。」他點頭。
屠勤看著她依然握著他的小手,仍然感覺不到她的厭惡或害怕,只有淡淡的好奇和無比的溫柔。
她不怕他。
彷彿她也有超感應力,知道他在想些什麼,她握緊他的手。
「有時候,我從夢中醒來,會以為這一切都只是夢,但現實總會在我睜眼時提醒我,只有你……」
她溫柔的聲音,包圍著他。
靜荷看著他,柔聲坦白,「我很高興你是真的,我很高興你在這裡,在這之前,我無法想像,像你這樣的男人會喜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