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士,幫我扶一下。」
他恨得牙癢癢,又不得不趕往臥房深處的床畔,幫迪琪換個舒適的坐姿,好靠坐到床頭前,擺好裹著石膏的僵直左腿。
「復原得怎樣?」
「醫生說還要兩個禮拜才能拆石膏。」
「妳最近意外還真多。」他沒好氣地惡吟,不爽地收掉滿床亂七八糟的牌卡。「自己不能小心點嗎?」
「好啦。」別再念了吧,這次車禍她已經夠慘的了。
他假作不耐煩,其實心頭暗自警戒。他一點都不覺得迪琪接二連三發生的大小意外,純屬巧合,但他不想驚動到她,只能刻意安排一無所知的老妹和表弟妹們圍著她轉。說是在他出差時托孤到阿姨家,其實是為了他下在時有人能守護她的安全。
「你先去洗澡,換下西裝,休息一下我們再回家。」
她還以為結婚後自己會比較獨立,結果還是拿阿姨家當托兒所:托她這個大嬰兒。
「拜託,先讓我躺一下。」他沒力地伏倒在她身上,盡可能不碰到她的傷肢,卻深深壓陷了床褥。「我才剛飛了二十幾個小時,人都快報廢了。」
「真可憐。」她咯咯笑不停,輕輕撥弄俯臥在她身前大頭的密發,像在安撫棲息在她懷中的獅子。「不過你每次說只躺一下,最後都一躺到天亮,衣服也不換鞋子也不脫。」
他酣懶地閉眸,靜靜享受她指尖在他發中嬌柔的觸感。他喜歡這樣被寵。
「君士,先去梳洗一下吧。」那樣睡不是比較舒服?
但,沒人理她。
拿他沒轍。她只好勉強伸手取過床邊小几上的書,拿她身前的虎背熊腰當桌面;他在她身上睡他的覺,她在他背上看她的書。
驀地一陣不悅的疲憊咕噥,她才恍然大悟。
「好好好,這樣可以了吧。」停下的小手連忙又回到他頭上,來來回回地梳撫,大怪獸才安分下來,乖乖匍匐。
她一面看書,一面看他,真是不可思議。
原來君士有嚴重的睡眠障礙。長期的高度壓力與緊湊步調,讓他的腦子根本無法放鬆運轉,只能靠藥物暫且入眠。可是她常常看到他熟睡的模樣啊,也沒服用什麼東西。可能是累過頭,也可能是放心、不必戒心,也可能是……
她不知道。她只知道,他睡著的模樣非常迷人,常讓她傻傻看到癡了,完全沒在看書,耽溺在這份偷偷的幸福中。
為什麼睡得這麼香甜?好好奇他都在作些什麼夢。
夢——
在夢中,他仍在世界各城大步奔波,一如他與各地夥伴奮戰的節奏。他沒空好好吃、好好睡、好好經營感情,生活品質低落。多年來的獨自衝鋒,他早已習慣一個人過活。
驀然回首,卻有個纖麗的小小人兒跟在他身後,追得急喘不休。不知為何,某種奇異的感覺總會揪住他胸口,常常癡迷地悄悄回頭。
她一直苦苦追著他的腳蹤。
在夢中,他持續著大步奔波,流亡在歐陸古老京城中。由米蘭到瑞士的盧加諾,從日耳曼到哈布斯堡王朝遺留的光榮,前往匈牙利曾臣服蒙古的欽察汗國。
每每回頭,她都在身後。
我不要跟你分開。
啊,她永遠不知道,這句嬌嫩執著對他是多強烈的魔咒,纖柔卻有力地扎入他的心窩,降服了他的孤僻冷漠。
他俯首拾起只有一丁點大的小人兒,穿著海藍色小禮服站在他掌中,笑得甜美嬌羞。他滿意地將她放在西裝胸前的口袋中,繼續大步奔波,疾行在迷城般的世界各國,往夢境深處奔走。
嗯,我們要永遠在一起。
對於她認真的喃喃自語,他什麼也沒說,只是漾開難叢百喻的愉悅笑容,帶著她持續在各城穿梭,一同沉溺在這無窮延伸的迷宮,沒有終止的依偎環遊。
這甜蜜的迷宮。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