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李心黛無力的身軀,頓時靠向椅背。
所以仲子御是來替這些非洲難民義診的?不是來做什麼軍火交易的?所以他不只是會替動物看病,還是位會到非洲義診的醫生?還有,他是否從頭到尾都知道自己的身份?
太多複雜的思緒衝擊著她,她握著水杯一動也不動,看見門口已經就定位的仲子御,披上一件白色外袍,拿著聽診器開始為排隊的居民看診。
從日出到日落,從酷熱到涼風,李心黛愣坐在椅子上,一句話也說不出。
門口排著一個個等候看病的貧民,他們縱然衣著破爛、生活困頓,但對這些志工人員卻仍展現出最燦爛的笑容,李心黛看見他們的臉上沒有一絲矯情,只有最原始天真的笑靨,每一位志工也專心盡力地工作著,這裡,似乎只有自己最有私心。
仲子御一刻也沒閒著,認真地幫病人檢查、拿藥,語言不通就比手畫腳,額上的汗滴滑落胸口,李心黛望著他從不提及的另一面,心中五味雜陳。
直到夕陽的最後一道光線消失,人群才紛紛散去,仲子御清點藥品,和其他志工討論著。
就算經歷一整天的辛勞,也不見他面露疲態,李心黛心中很不好受,好像有很多話想說,卻不知該怎麼啟口。
「心黛,在發什麼呆?」
「沒……沒有。」
「那走吧!我們休息了。」仲子御拉起她,拿著兩人的行李,發動車子。
李心黛這時更羞愧了,一路上他什麼也沒說,她也不敢多問。
車子開了許久,兩旁的景色也稍稍有些不同,這裡好像是一個城鎮,車子停在一間簡易的旅館前。
「這裡是他們的首都,比較熱鬧,環境也好一點。今晚我們先在這裡過夜,有不習慣的地方,妳先忍耐點。」仲子御一邊說、一邊幫她提起行李。「不過治安一樣不好,妳不要一個人到處亂跑。」
李心黛跟在他身後,一進房間,她便發現,這裡已是最好的旅館。
「跟我睡一間,我好照顧妳。」仲子御也不管她答不答應,已逕自將手中的行李全放下。「早點休息吧!明天我們還要去另一個村落。妳放心,晚上我不會對妳怎樣的。」
「不是啦!」
「那妳幹嘛坐立不安?」
「我……」李心黛的確有些躊躇,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仲子御將她的不安盡收眼底,等行李整理好後,他拉了張椅子,柔聲說道:「來,坐在我身邊。」
李心黛看見仲子御也坐了下來,脫下外套,慵懶地靠在椅背上。
他的外套下,附有兩個槍套,李心黛又看見他從口袋裡,拿出一盒小雪茄。
點燃了雪茄,仲子御輕輕吐著煙圈,李心黛向來最討厭煙味,不過此刻的他,卻讓她有片刻失神。
她說不出來為何飄散的煙霧中,他的臉龐竟會如此動人。
結束一天行程的仲子御,顯然在這個時候才能放鬆、喘口氣,他那深遠的眼神牽動著她的心,他的目光好幽遠,似乎正想著明天該到哪裡、該做些什麼,皎潔的月色灑進窗內,李心黛的心,也隨著晚風飄得好遠。
「生在仲家,不是我能選擇的。」兩人沉默了許久,仲子御才用低沉的嗓音劃破寧靜。「他們生產會傷人的武器,所以我學醫,想要救人。」
他吸了一口雪茄,雪茄頭閃著紅光。簡單的幾句話,彷彿才是從他心底最深處竄出的深刻情緒。
李心黛不知道他藏了多久,只知道他不會隨時掛在嘴上。
「我很快便從醫學院畢業,但也很快就離開醫院。」
「為什麼?」她不懂仲子御說的「很快畢業」是什麼意思,但對於很快不再當醫生感到疑惑。
「現行的醫療體系,救不了真正該救的人,醫師袍下其實藏著很多不為人知的醜陋,就跟這世界一樣。妳是當記者的,應該知道的比我還多。」
「我……」聞言,李心黛頓時語塞。他到現在,還認為自己只是一名單純的記者嗎?她的一顆心始終懸著,空氣中飄蕩的除了煙圈,還有她不安的心。
「今天早上的事妳別介意,我只是開個玩笑而已,我知道妳們記者都需要攝錄配備,有這種筆也是正常的。」
李心黛一聽,一邊用力點著頭,一邊心虛地說道:「可是……你怎麼會知道這不是普通的筆……」她的聲音細如蚊蚋。如果他真這樣想,是最好不過了。
「呵呵!我知道是因為……」仲子御故弄玄虛地頓了一下。「改天再告訴妳,小寶貝,該洗澡睡覺囉!」
仲子御又恢復了往日不羈的語氣,但此刻的李心黛,竟覺得他帶了份與眾不同的瀟灑。
原來他不是個只會享樂的大少爺,而是願意跑到非洲這種窮鄉僻壤為難民免費看診的「好心人」,生在仲家這種一揮手就有萬貫家財可供揮霍的家庭,他大可留在美國享樂,過他舒服的生活,他卻誰也不提,獨自一人跑來這兒,住在這間連牆角都會鑽出蟑螂的小旅館。
反觀自己呢?就算自己是個記者好了,她有做過了什麼值得驕傲的事情嗎?當年在警校,她不也滿懷抱負要為社會盡點力,結果現在呢?
浴室裡水霧瀰漫,她一邊沖洗,一邊努力平復自己的心緒。仲子御拿著那支筆時,是真的不知道,還是不打算拆穿她?
她真的好慚愧,進入父親的報社後,她本也要以筆桿揭發世界的不公平,但是她做過什麼嗎?每天打扮得光鮮亮麗,好像自己是站在社會的頂端,但這和仲子御口中「白袍下的虛偽」又有什麼不同?她徒有記者虛名,每天看著自家報社幾十萬份的報紙印刷出版,裡頭有哪一件,是像他為世界盡力盡心的新聞?
更甚者,仲子御對她的行為一點也不以為意,不管別人怎麼誤會他,李心黛今天才明白,他是真的不在乎別人怎麼想。怎麼為那些貧病交集的居民看病、揮汗聯繫著藥廠該如何送藥,才是他真正在乎的事,他活出了自己,他的世界著實令人動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