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兩姊妹果真在此。」華永清雙手提滿東西,氣喘吁吁地進了門。
「叔叔。」兩姊妹同時起身喚了一聲。
「叔叔幫你們買了一些點心,有雪花糕、豌豆黃、蓮花酥、千層饅頭……應該夠你們吃個幾天了。」華永清說道。
「謝謝叔叔費心了。」兩姊妹連忙上前幫忙提過那些糕點。
「怎麼不讓下頭人幫您提上來呢?這些東西不輕哪!」華澤蘭說道。
「我怕他們笨手笨腳的,把東西弄碎了。紫蓉不是不愛吃那種碎泥似的糕點嗎?」華永清對著華紫蓉笑著說道。
「叔叔……」華紫蓉紅了眼眶,感動地說不出話來。
叔叔自小和她們一起長大,游手好閒了一輩子,沒想到爹娘死後,他卻突然有了長輩自覺,總對她們處處呵護備至哪。
「叔叔就剩你們兩個親人,不照顧你們,照顧誰呢?」華永清拍拍華紫蓉的頭。
「謝謝叔叔。」華紫蓉吸了吸鼻子,笑著說道。
「先吃點東西吧。」他說。
「有雪花糕呢!」華紫蓉一看到「雪花齋」之紫菱盒,眼睛便亮了起來。
「先把帳本收起來再吃,免得弄污了。」華澤蘭合起帳本,拿起鑰匙,重新鎖回櫃子裡。
華永清看著緊闔櫃子,目光在華澤蘭手上那串華家主事者鑰匙上打轉了一圈。
「最近布莊營收還好嗎?」他問。
「隔壁福記上個月清倉搶了些生意,咱們營收比去年稍差了一些。」華紫蓉頰邊鼓著一塊即將融化的雪花糕,陶醉地瞇著眼說道。
「有什麼需要叔叔幫忙之事,儘管開口。」
「叔叔是長輩,這等閒雜小事交給我們姊妹費心就好了。」華澤蘭輕聲說道,沒忘記爹生前,曾經叮嚀過不許叔叔干預佈莊生意之交代。
「是叔叔沒用……」華永清黯然地低下頭,長歎了口氣。
華紫蓉不忍心看到叔叔受傷神情,連忙捧著紙盒上前,陪著笑臉說道:「叔叔也吃些雪花糕吧。」
「叔叔不吃。只是想交代一下,你們兩人出門,凡事都小心。到了人家家裡,雖然是未過門妻子,言行舉止還是該有大家閨秀風範。還有啊,雖然吳半仙交代外出可避劫難,但你們一路上還是要小心——」
「叔叔,我們絕對會平安回來的。」華紫蓉打斷他的話,大聲地說道。
「叔叔就等著你們平安回來哪。」華永清笑著附和道,目光再度地飄向那串被置於大桌上的主事者之鑰。
華家布莊之未來,靠的便是這兩人了啊……
*** *** ***
月牙高掛天上,闃闇河水被夜風一吹,更加寒意逼人了。
她好冷——好冷——
華紫蓉緊閉著眼,牙齒打著寒顫,整個人僵冷到無法動彈。
他們一行人明明是往南邊搭船要到胡大哥家裡,沿途應該愈來愈溫暖才是,怎麼此時竟比臘月大雪時還凍徹心肺呢?
「夏兒……」華紫蓉睜開眼想喚人來加炭火,無奈眼皮卻沉得像是上頭擱了千斤鐵一樣。
「夏兒……」她又喚了一聲,卻依然無人應聲。
她勉強睜開眼,心頭一驚,這才赫然發現自己正趴在一塊浮木上,整個人在河面上載浮載沉著。
還來不及感到害怕,那一場災難便已再度在她腦子裡轉了一回。
昨兒夜裡,她還在甲板上與吳師傅對劍,沒想到十多個凶神惡煞就這麼駛著風帆馳艇,鐵 煉繩地強行登上了船,索命閻羅似地攫走了一幫人的性命。全數珠寶皆被洗劫一空,一把大火燃盡整艘船,所有人全被拋入了河裡……
正逢山上融雪匯入河流,水勢湍急,大夥兒都沒來得及反應便被衝散了。
她的婢女夏兒冒死抓到一塊浮木,和她一起倚靠著。兩人就這麼隨著水流往前漂著,她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只知道夏兒先睡著了。
然後,當她再睜開眼時,原本趴在她身側的夏兒,早已不知流落到何方,生死未卜了。
「夏兒……」華紫蓉淚眼矇矓地望著眼前闃黑河面,而當下一波冷顫再度襲來時,她已經連哭泣的力氣都消失了。
是因為她不信天意、不服吳半仙,因此上天便要給她這樣的磨難嗎?
但是,那個該死的吳半仙,不是說只要出遠門,便能避開災禍嗎?為什麼所有人都還慘死在這條河裡?
「什麼吳半仙,不過就是個烏鴉嘴!等我回到福州後,一定立刻帶人去拆你的台!」華紫蓉大聲說話,神智隨之稍微清醒了些。
只是一天未曾進食的身子,並無法讓她支持太久。
況且,這段時期原非什麼游河時節,他們的舟船沿著山岸而行,一路上始終未曾遇過其他往來船隻,就算再漂個三天三夜,也不會有人看到她吧……
就要這樣死去了嗎?她不甘心啊!
她得活著,她要找出那些盜匪下落,她要他們得到該有之報應。
「小夏、吳嬤、吳師傅……」華紫蓉想起那些曾經與她相伴多年的笑顏,鼻尖不禁又發酸了。
「我會活下去的……我會替大家找出兇手的……」華紫蓉虛弱聲音被晚風吹散,竟是破碎得無以復加。
前面有聲音!
一陣絲竹樂聲隨著夜風飄了過來,幾道女子嬌笑聲時而摻雜其間。
華紫蓉定神一瞧,抬眸遠眺,看見了一艘燈火通明、笙歌夜舞之大船,正熱鬧非凡地朝她駛近。
「救命……」華紫蓉攀緊浮木,抬頭對著前方那艘大船大喊道。
只是,她那聲挖心掏肺之大喊,在樂音、嬌笑聲之間,微弱得像是一陣低喃。
「來人,救命啊……」華紫蓉揪緊浮木,心慌意亂地再度大叫。
呼救聲依然石沉大海,她只能睜大眼,希望船上有人能發現她。
此時,尖頭平底大船已朝她駛近了些,近到華紫蓉能瞧見一名身著薄紗之舞伎正於甲板上不停地旋舞,旋轉、旋轉、旋轉到船舷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