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纔抓在手上的那只「東西」,體型雖然迷你,可是那身體,那鱗片,那觸感,那分岔的舌頭,分分明明是一條蛇無誤!他難得露出飽受驚嚇的神情。
「你在哪裡?出來!快出來!」床尾過去不遠就是穿衣間的門,剛才那只蛇好像被他甩進去了。
驚嚇過去之後,憤怒立即取代了一切。
他並不怕蛇,可是和多數人一樣,對爬蟲類感到嫌惡,更何況是在睡夢中出其不意地發現自己枕畔多了一隻蛇「侍寢」。
小心翼翼按亮穿衣間的燈,他一腳踢開木門,隨時防備孽畜撲出來反噬。
穿衣間的景像當場讓他愣住。
「嗚……嗚……哇!」一個小女生,很年輕的小女生,頂多十二、三歲左右,坐在他穿衣間的地板上放聲大哭。
整排白襯衫掉下來,蓋了她一頭一臉。
「你是誰?」他又驚又怒地大喝。這是怎麼回事?蛇呢?
「嗚……嗚……嗝!」小女生哭到打嗝,連話都講不清楚,手裡擰著兩條他最喜愛的領帶揚鼻涕。
「你先出來再說!」夏攻城不及盤問她的身份,火速將她拉出穿衣間,然後拿球棒東敲西打,想趕出方才被他甩進來的那隻小蛇。
連個蛇影子都沒有!
難道被它溜出來了嗎?他一臉凝重,仔仔細細再找了最後一遍,真的沒有。
他只好把燈關掉,退出來關上門。
「嗚……」房間中央,那個小女生抽抽噎噎的,兩隻大眼睛眨巴眨巴,直衝著他瞧。
平心而論,如果她不要哭得滿臉眼淚和鼻涕,其實長得還挺可愛的。
她穿著一襲白色的鳳仙裝,緞面的衣服和長褲上都以白線繡著精緻的花紋,像煞了中國年畫上的玲瓏小人兒。一頭及耳的短髮勾在耳蝸子後面,雪白俏臉彷彿煥發出珠圓玉潤的光澤,連皮膚底下的血管也隱約可見。
她的大眼圓亮澄透,鼻尖翹挺秀氣,微噘著的小嘴猶似菱角,哭泣讓她的目眶和鼻頭染上一層淡紅,整個人看來像尊玉娃娃似的,可愛得離了譜。
如果換成其他時候,即使不特別喜愛小孩子的他,也一定會對這粉雕玉琢的小女娃兒和顏悅色。然而,此時此刻,他只是一個半夜被蛇嚇醒、嚴重睡眠不足的男人,而且對方還是個來歷莫名的不速之客!他沒有任何憐惜淚娃娃的心情。
「你是誰?」他鐵青著臉。
難道是鐘點女傭的小孩躲在他房子裡嗎?有可能,現在的小孩動不動就鬧逃家,而且他今天回來也累了,沒有四處巡過,才會一倒頭就睡死在床上,沒注意到穿衣間裡藏匿了一個不速之客。
小女生抽抽鼻子,「我……我是玉京子。」
玉京子?這是哪一國的怪名字?
「你是日本人?」他還以為女傭一家是土生土長的台灣人。
「我不是日本人,我是玉京子。」她眨眨濕潤的眼睛,無辜地重複一次。
「你什麼時候跑進來的?」
小女生委屈地低下頭,扳著手指開始數起來。
「一天,兩天,三天……」數不出來啦!「不知道。」
「這表示你溜進來已經不只一天了?」看來他陷入忙亂期的這陣子,她都躲在他家裡,沒讓他發現!
「我……我……我才孵出來四天而已。」小女生被他火山爆發的模樣嚇壞了。
「浮」出來四天?那表示「藏」起來的時間更久!
這間公寓總共有三房兩廳,除了他自己的臥房和書房最常使用到之外,另一間客房他很少進去,只要她別弄出太大的聲響,確實有可能在他家窩藏個把月還不被人發現。
「你幾歲了?」他的額角有一根青筋在跳動。
她伸手比出一個五。
「十五歲?十五歲就學別人逃家!」他破口大罵。「看你的樣子根本不像十五歲,你謊報年齡對不對?」
她這副矮不隆冬的樣子,有十二歲就偷笑了。
「我……我沒有逃家,是……是你自己把我帶回來的。」她的下唇開始顫抖。
「胡扯!難道我帶了一個女娃兒回來,自己還會不知道嗎?」他扔開球棒,一把揪住她的手臂往客廳拖出去。
「啊,啊!放開我,放開啦!嗚——」又哭了。
「哭什麼哭?」他粗魯地把無線話機塞進她手裡。「拿去!馬上給我打電話叫你家裡的人來接你回去。」
這種翹家的不良少女,不必對她太客氣。
「你……你摔我……又打我,還……還掐我的手,嗚哇!」她揉著眼睛放聲大哭。「我……我不要跟著你……我要回家!嗚……」
沒想到她安安分分地修行五百多年,好不容易盼到孵成肉身的機會,卻一出世就遇到這個凶巴巴的大壞蛋。
「正合我意!」他剛硬的心毫不軟化。「要回家就快點打電話。」
「是誰……是誰把我的窩賣給你的?我不要我不要!嗚……」玉京子哭到運氣都喘不過來。「我討厭你!我要回去!嗚……」
「窩?什麼窩?」他唯一買的東西只有窗台前的那株小盆栽。
小女生理都不理他,繼續賴坐在他的地毯上哭得唏哩嘩啦。
「我……我不管!」呃,打個嗝。「你……你快把花還回去,我也要跟著回去,我不要跟著你。」
他失去耐性了。「我不懂你在說什麼,反正你趕快打電話就是了。」
小女生抽抽噎噎地吸吸鼻子,恨恨地瞪他一眼。
「回去就回去嘛!希罕什麼?」
然後,事情就在他眼前發生!
她的身體忽然疾速縮小,在一秒鐘之內,人已經不見了!接著,他的地毯上,多了,一條,小白蛇!
夏攻城目瞪口呆。
白蛇窸窸窣窣地往窗台游過去。爬上窗台之後,不忘回過頭忿忿地瞪他一眼,眼睛底下甚至掛著一滴淚水,看起來可憐得要命。
充分表達自己的控訴之情後,小白蛇悶著頭鑽回盆栽裡,嬌小纖細的身體盤蜷在植土上,「背對」著他,連看都不看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