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敏凡默默凝視他,口氣有些怨懟地說:「你也是我人生的一部分,你怎麼可以要我拋棄你呢?難道,你還不懂當時為什麼我想跟你離婚嗎?」
喬瑋志吞了吞口水,無話可說。事實上,他到現在還是想不通那張離婚協議書的意義,到底小敏是真心想跟他離婚,或者,有什麼別的想法?
她不愛他了嗎?她對他已經沒有感情了?他曾經如此恐懼地揣測著她的心思,但看她為他如此付出,似乎又不是那麼一回事,他自己也是一頭霧水。
「我真的不懂。你可以告訴我嗎?」他輕聲懇求著。
「我不會告訴你的,我要你用你的一生去想這個答案。」她激動地說,連身體都在顫抖,喬瑋志真怕她會因此而暈倒。
可是,他的一生還有多久呢?
這個近乎禁忌的問題誰也沒開口,卻悄悄瀰漫在無聲的空氣裡,滲透進兩人的心底。
她低下頭,似乎正努力克制自己想哭的衝動;她已經告訴自己無數次,絕對不能在他面前哭,絕對不能讓他感受到任何悲傷的氣氛,她要讓他在最後一分鐘都是快樂的;他一向樂天,怎麼可以在悲傷中離開呢?
她的壓抑看在他眼中,非常不忍。也許她能瞞過別人,卻逃不過他的眼睛,他一直都比任何人瞭解她。是啊,比任何人瞭解她──愛逞強、愛鑽牛角尖、不管做什麼都要做到最好的完美性格、老把心事悶在心中,這就是世界上他最愛的老婆。
喬瑋志輕輕將她摟進懷抱裡,柔聲安撫她:「小敏,我走了以後……」感覺到老婆正用非常不滿的視線瞪著他,他識相地改口:「我是說,『假如』有一天我走了,你要記得我是快樂的離開人世。」
「為什麼要這麼說?你還這麼年輕,怎麼可能快樂的……」她哽咽得說不下去。
「你知道嗎?我活到今年三十歲,我的人生真的是一帆風順,順利到很多人會嫉妒我,我幾乎做到每一件我想做到的事。我娶到我愛的女人,而那個女人現在還陪在我身邊,要陪我走到最後,你不覺得這樣的人生很幸運嗎?何況我還擁有三十年,也許有人願意用他的八十年、甚至一百年的人生來換我的一年呢。」
聽他這樣侃侃而談,哪像一個即將步入死亡的病人。這個男人就連面對死神還是一樣樂觀……衛敏凡靜靜聆聽著,努力將他說話的每個影像都記在腦海裡,絕對不能遺忘;當他離開之後,對他的記憶就是她唯一的寶貝了。
「如果真要說有什麼遺憾,大概只有一件吧。」
「什麼遺憾?」
他溫柔地凝視她,眼裡滿是款款柔情。「我答應過你,要活得比你更久。對不起,我失約了。」
糟糕,她好像哭了……她低首,緊咬嘴唇。「你先吃飯,我有事找醫生談。」語畢,她匆匆掙脫他的懷抱,快步離開病房。
怎麼也想不到會是這樣的結果。她站在走廊,背靠著門板,低聲啜泣,怎麼會有這樣的意外降臨在他們身上呢?
豆大的淚珠無法克制地一滴滴掉落,她告訴自己要堅強,怎麼可以讓病人為她擔心呢,不可以……
「小敏。」
聽聞有人呼喚她,她迅速抹掉淚水,循聲望去,走廊另一端來了兩女一男,是她的好友劉芳慧和小志的死黨白宗明,另一個端莊清秀的女子她記得是小志的大學同學李玉芬。
瞧他們同時朝她走來,她有點意外他們三個竟會湊在一起結伴來醫院,是事先約好來探望小志,或者純是巧合偶遇?
「你們來看小志?」其實知道喬瑋志生病的人不多,只有雙方的父母和幾個交往熟稔的朋友。
「嗯。」三人點點頭,都注意到衛敏凡臉頰上的淚痕,頓時沉默以對。她也知道自己哭過後的窘況,更不想讓小志看到。
她微微一笑,提議:「你們吃過了嗎?醫院餐廳的菜色還不錯……」
衛敏凡慢條斯理吃著自助餐,心情看起來已經比剛才在病房門口前穩定許多,劉芳慧、白宗明和李玉芬還是悄悄地觀察她的臉色,三人面前的餐點連動都沒動。
「你們不餓嗎?」她好奇地問。
「呃,喔,是有點餓。」劉芳慧若無其事開始動手,白宗明則起身去買咖啡,唯獨李玉芬依舊直視著她。
「你還好嗎?」她擔憂地問。衛敏凡愣了下,畢竟兩人不熟。
「我很好。可能因為以前沒照顧過病人,有點累。」
劉芳慧覷著她憔悴的模樣,欲言又止的,最終還是壓下想說的話。
「小志的情況怎麼樣?」李玉芬繼續追問。
「開刀以後,醫生說他的狀況穩定,但要有心理準備,隨時可能……離開……」衛敏凡說不下去了,強撐著的意志就快敵不過內心的痛苦,她深吸口氣,臉上仍掛著微笑。「我沒問題的,小志比我還堅強,我不可以輸給他。」她知道朋友們都在擔心他們夫妻的情況,但她並不想加深他們的同情。
劉芳慧咬緊嘴唇,好像很內疚似的歎息。「唉,我對不起你……」
「什麼?你哪裡對不起我?」衛敏凡有些納悶,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沒有啦,就是……哎,我是你最好的朋友,你是你老公的心靈支柱,我也應該當你的心靈支柱嘛。」她一臉尷尬地說,希望不會拗得太離譜。
「你來這裡,就是對我最好的支持了。」衛敏凡感激地說,那雙熠熠美目閃動著信賴的眼神,令劉芳慧慚愧地低下頭。
「不要這樣說……」
「我去一下洗手間。」李玉芬優雅地起身離開座位,纖細窈窕的背影逐漸遠離。她人一走,衛敏凡終於能和好友獨處,她突然緊握住小慧的手,好似犯罪者要對神父告解,神情充滿懺悔的痛楚。
「小慧,你說得對,我錯了。」
「我說了什麼?」她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