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仲夏日之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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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3 頁

 

  過程如苦情電影一般。

  細節歷歷如在眼前,毓元永誌難忘。那一日,大家同坐一桌吃飯,毓元母親謙卑的表示非常打擾親戚,一有能力,總得想法子搬出去才是。

  誰知比她年長十一歲的親兄弟仰頭噴一口姻,正眼也不看她們母女,冷冷的說:「你真搬走才好,別空哄人歡喜。」

  毓元年紀雖小,也覺得耳邊嗡的一聲,更莫論寡婦心中怎麼想了。

  當下她母親一句話也沒有,第二天找到丈夫故友,其中一位姓陸的律師見義勇為,立即將她們母女挪到酒店去,又再過兩個星期,取到了遺產,替她們買了房子。

  舅舅舅母一直以愛理不理的態度對待毓元,通一個電話,都唔唔噯噯,聲音由無底洞發出來似,毓元不以為奇,因為陸俊申律師說的,人就是這樣子,這種勢利,完全是正常的。

  毓元漸漸明白舅父所有義薄雲天的個案全有觀眾支持,越多人看見的好事他越不介意做,出手闊綽,他妻子也支持他。幫助窮親戚,就不必了,黏上了手,十多廿年也甩不掉,煩死人。

  毓元看著舅父的遺像,不禁透出一絲笑意。

  他三子一女都不成才,小兒子特別壞,完全沒有家教,寄居在他們家時,毓元替他補習,他帶一個鬧鐘進書房,撥好一小時,鍾一響,立刻收拾書本,生怕便宜了毓元的樣子。

  說出去,好像她同小孩子計較,不出聲,這種氣也頗難受,幸虧搬走了。教多幾次發音,舅舅還心疼:「全世界都讀不准,有什麼關係」或是「遲早學得會」,在毓元的補習生涯裡,從沒見過這等幽默的學生與家長。

  一切往事都回來了。

  進禮拜堂的時候,毓元看見她以申元公司名義送的碩大花圈放在當眼之處。

  未亡人被親友摻扶著進來,並不見得特別哀慟。

  毓元聽說舅舅外頭有人已有好幾年,舅母早已失勢,雖然不愁衣食,手上始終抓著錢,倒底不復當年之勇。

  毓元微微側過頭去同她打個招呼。

  她身後跟著回來奔喪的兒子媳婦以及孫兒。

  毓元的大表哥到美國升學,不出一年認識了唐人街雜貨店女小開,立刻結婚,書也不讀,站在店中幫手,也不在乎父親反對以及截斷經濟等恐嚇。

  小夫妻一連生了幾個孩子,生活十分優悠,與世無爭,毓元覺得這種性格沒有什麼不好,但她舅舅為之氣結,視作生平第一件恨事。

  一邊罵一邊還是掏腰包替兒媳買房子,倒底是親生骨肉。

  毓元與表兄很陌生,以往總有高攀的感覺,要到很久之後,她有了事業,才能與他們平起平坐,可是又覺得他們乏味。

  舅母仍維持著她的精明與氣勢,子女似隨從般跟在身後。

  她戴著日常慣戴的鑽石戒子,足有桂圓核大小,毓元小時候曾被這枚寶石迷惑,以致賺到第一票利潤便來不及趕到珠寶店去買了一顆。

  一種下意識的補償行動:舅母有的她也有。

  她卻沒有戴過它,事實上連鑲都沒鑲過,一直擱保險箱裡。

  表哥表嫂以及孩子們衣著甚差,簡直不似闊老太的子孫,她任得他們在美國鄉鎮百貨公司買了人造纖維,沒有時式可言的衣物來穿,且在洗衣機裡洗得發白褪色。

  孩子們好奇地看一看漂亮的表姨,毓元喜歡孩子,他們總是無辜的,頭一號犧牲的,也是他們。

  一個小女孩坐近毓元,黃黃的頭髮梳兩條細辮子,眉目卻十分秀麗,像她母親。

  做舅母的媳婦不易為,毓元記得她從來不肯記住晚輩的名字,碰到喜慶場合玉珍敏兒亂叫,被叫錯名字的小輩也懶得去糾正她。

  真是一個可怕的女人。

  毓元心底下還是有一絲介懷。

  追思禮拜開始。

  毓元的母親也來了,坐在後面。

  她輕輕招招手。

  莊太輕輕坐到女兒身邊。

  她低聲說:「我以為你沒空來。」

  毓元微笑,握住母親的手。

  「不是說要去紐約開會?」

  「改期,明天才去。」

  大家開始唱詩歌。

  坐在毓元前方的是陳允新,舅母娘家親戚,一表三千里,也是毓元的表哥。

  當年他對毓元頗有點意思,曾約過她幾次,可惜過不了伯母那一關。

  毓元對他的印象不錯,陳是個老實人,而且文靜。

  她向他點點頭。

  陳允新看到毓元,先是一呆,打過招呼,緩緩低下頭,忍不住再偷偷看她一眼,又一眼。

  他一向喜歡她粗眉大眼,以及秀麗中帶倔強的神情,數年不見,她益發出落得標緻,當年羞怯的孤女如今充滿自信,整個人寶光燦爛。

  即使沒遭她母親反對,他也不敢肯定會追到她。

  毓元一早同陳允新說過,她一定要幹一番事業。

  她的守護神是陸俊申大律師。

  陸看著她進大學,幫她創業,更與她合股組織公司,他比她年長廿多年,且有妻子,關於他與毓元的傳言,一向是城裡熱門話題。

  陳允新不禁伸長脖子四周圍看了看,沒有,大律師沒有來。

  牧師讀出了詩篇二十三篇。

  「……你用油膏了我的頭,在我敵人面前,你為我擺設筵席……」

  毓元又莞爾。

  陸俊申也在她敵人面前,為她擺設筵席,使愛她的人,以及恨她的人,都認為沒有白費精力。

  毓元的表妹絕對是敵人。

  她自小看不起毓元,在她心目中,毓元水遠是她屋簷下受過委曲的孤女,她可盡情欺侮她,她不信毓元會得強大起來,即使是,她也不怕,她有母親做後盾。

  毓元搬走許久許久,她還去剌探莊氏母女的經濟情況,非常惡意,非常嫉妒。

  完全是放肆的表現,她視毓元為假想敵,只要毓元在場,她就自然而然被得罪。

  這時她暗暗打量毓元:古典裁剪合身的套裝異常名貴,鞋子與皮包都是鱷魚皮,手上戴一隻男裝薄身白金手錶,近十厘米的珍珠耳環閃著晶瑩的光芒,襯托得膚光如雪,看樣子毓元是真抖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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