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傭過來說:「太太,聽電話。」
玲玲接過電話,她喚出一個名字:「是家俊?」
「玲玲,今天有日本客人抵埠,我得招呼他們,大約九點鐘方可到家。」
玲玲急了,「但是這邊的客人七點就來。」
「都是熟人,你先招呼他們。」
「家俊,一年一度,請你給我一點面子。」玲玲懇求。
那邊沉默一會兒:「我盡量設法早到。」說罷掛上電話。
玲玲的眼淚已經湧上眼眶。
不不不,才不是什麼日本客人,這是家俊的情婦咪咪歐陽。
這個女人查明所有的重要紀念日子,纏著家俊不放,與他名媒正娶的妻作對。
玲玲掩住了臉,錦衣美食,也養不活她一顆憔悴的心,偏偏還得強顏歡笑,招呼親友,渡過最難堪的晚上,早知不擺這種排場也罷。
她垂下了頭。
客人很快逐一來到。
都對她讚美不已:「玲玲,你這套首飾真是沒話講。」
「玲玲,什麼都叫你一個人佔全了,美貌財富智慧,也不留一點點給我們。」
「玲玲,修過幾生才能做你?」
玲玲只得抖擻精神來說笑、聊天、應酬這一班客人。
家俊至入席的時候還沒有到。
客人心中都有點納罕,但是都不出聲,現代人的特色是冷淡、含蓄、大方。
何用追究?又幫不到她。
到散席時,家俊才匆匆趕回來,很明顯地喝了過多的酒,曾經一度俊朗的瞼此刻長了贅肉,他解鬆了領帶寬一寬雙下巴,揮著手向客人道別。
玲玲靜靜的看著他。
這一個晚上無異已經泡了湯,他糟蹋了自己,也糟蹋了妻子。
正當玲玲以為他要上床睡覺,他卻換過乾淨襯衫,竟要再度出門。
玲玲實在忍不住,問他:「你到什麼地方去?」
窗外有汽車喇叭響。
玲玲伏在窗口一看,只見咪咪歐陽坐在一輛血紅色的開蓬車裡,肆無忌憚地朝樓上招手。
玲玲心死了。
她坐到床沿,同家俊說:「你一定要出去?」
家俊笑著取過外套,「好好的養胎,別胡思亂想。」
玲玲才驟然想起,她懷孕已經三個月了。
家俊飛著奔向樓下,一分鐘都不能再等的樣子。
玲玲倒在床上,握緊雙手,她實在不能應付,她不願意在這座華廈內再耽下去,她大聲叫「周阿姨救我」。
「玲玲,玲玲。」有人推她。
玲玲發覺自己淚流滿面。
但她已經離開了那個可怕的地方,她仍躺在自己的小床上,那只不過是模擬的一場戲。
玲玲猶有餘怖,「太可怕了。」
周阿姨揶揄她:「不知多少女性嚮往這種生活。」
「代價驚人。」
「你看不開而已,我知道有些太太道行高深,可以陪丈夫的女友搓牌逛街說笑。」
「什麼,連人最低限度的尊嚴都沒有了。」
周阿姨看著玲玲,「你全然沒有伸縮能力。」
「是。」
「那麼,我們試試另一種生活形式。」
玲玲說:「窮一點我不怕,要窮得有尊嚴。」
周阿姨笑了。
玲玲吁出一口氣,「我準備好了。」自動閉上眼睛。
她感覺到同阿姨推了她一下,輕輕說聲「去!」
玲玲緩緩睜開眼睛。
「好了好了,醒來了。」有人歡呼。
玲玲看清楚他的臉,「家俊?」
家俊緊緊握住她的手,這次,他扮演一個樸素的年輕人。
「我在什麼地方?」
「你剛自醫院出來,回到家中,累極而睡。」
「我生什麼病?」
「沒有病,你剛做了母親。」
玲玲感覺到一陣劇痛,「嬰兒呢?」
「在這裡。」
玲玲看到一個小小毛茸茸的圓頭,她連忙抱住他,小傢伙的拳頭正在揮舞,精緻的五官,忽然嘩一聲哭了。
玲玲笑。
家俊說:「我要上班了。」
「現在什麼鍾數?」
「這個月我兼當晚班多賺一點。」
「家俊,這真不是辦法,我也應該找一份工作。」
「誰照顧孩子?你好好休養。」
休養?
簡單的小公寓內臟衣服堆積如山,玲玲撐著起床,到廚房巡了一下,發覺一點吃的都沒有。
忽爾門鈴響了,玲玲去開門,進來的是一個中年婦人,眼若銅鈴,嘮叨的說:「不是應份的啊,我是見你沒人照顧,才來客串一兩天。」
這是誰,呵,是家俊的母親。
這時候孩子又哭起來,小小的人兒聲音如此洪亮,不可思議。
那位婦人猶自訴苦:「我根本不贊成這頭婚事……」
玲玲回到房內,掠一掠頭髮,「周阿姨,你弄錯了,我不會願意在此過其下半生。」
玲玲聽到周阿姨輕脆似銀鈴般的笑聲。
玲玲急:「喂,周阿姨,別開玩笑。」
那婦人進來,繼續發表意見:「你不要以為出身好一點,來到我家就可以妄自尊大,我不吃這一套,告訴你,做我們的媳婦──」
「周阿姨,救我。」
玲玲又回到自己睡房。
周阿姨說:「玲玲,才半小時你就受不了。」
玲玲生氣,「太看不起人了,怎麼把我弄到一個那樣的處境裡去。」
「樸素的小家庭,一夫一妻一子,很合標準呀。」
「不不不,」玲玲把頭亂搖。
「啊,我明白了,你的僕素是一個女傭一個司機兩部汽車,以及年薪一百萬兼房屋 津貼。」
「你怎麼曉得?」
周阿姨既好氣又好笑,「當然曉得,你即是我,我即是你。」
玲玲沒聽懂。
「這麼快回來,你不覺可惜?丈夫那麼愛你及尊重你,孩子那麼可愛。」
「真的,那小毛頭再有趣不過。」
「你看,吃不了苦,就得不到育兒之樂。」
「太苦一點了,那樣的婆婆,還一直嫌我呢,越窮越見鬼。」
周阿姨不住的笑,笑得玲玲尷尬。
她問:「為什麼硬要我靠男人,我自己有本事,我可以闖天下,好好幹一下。」
「那種生涯,也不好過。」
「阿姨就成績斐然。」
「你阿姨苦苦掙扎了廿多年,苦樂自知。」
「我看她號令天下,誰敢不從。」
「你要不要試一試?」
「慢著,」玲玲學得精乖了,「我不要從頭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