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仰起臉龐,說:「你還來幹麼?我叫你下地獄去——」
「今天地獄門沒開。寶貝,上天要我來安慰你。」他將她從地上抱起,放回床上,溫溫柔柔對待寶貝,手順過她的長髮,拉好她凌亂的衣裝。「對不起,寶貝,我不知道你這麼難過——」
「你走開。」她把臉轉開,蒙進抱枕裡。
他吻她的發,說:「好。」
腳步聲遠去,她聽見了,滑門輪軌悶沉沉留下一串孤寂。
人不見了。他從來沒聽得懂人話,為什麼她現在需要一個安慰、需要人陪的時候,他竟聽懂,走了!
「你渾蛋,皇夏生——」
「是。」滑門又普碌碌地開了。老是自稱「皇帝」的傢伙,端著托盤走進來,一直走到床邊,綹開垂掩的床幔,坐落她身旁。他說:「別哭,寶貝,我幫你做了點心——白蘭地紅糖烤香蕉。專家說,香蕉裡某種成分,可使人快樂。吃了吧,寶貝——」
夏可虹美眸一圈濕潤末干,又潮亮起來。「你幹麼一直待在這兒?」現在,更像在夢裡,他的神情是與他花花公子臉龐不搭的沉思式正經。
「夏老給我一把鑰匙,打開他孫女的心門。」才說正經,又破功,講起曖曖昧昧的話了。
這會兒,她沒生氣,柔荑輕持托盤裡的銀叉,挑叉一塊烤香蕉。那叉尖戳裂了外層焦糖,她莫名流下淚,覺得叉子不好,便用手抓著吃。
「放心吧,寶貝,你要怎樣都行,這房裡只有我倆……」
沒有禮儀專家、沒有紳士淑女,沒有拉拉雜雜人士來打擾。
「他們都到哪去了?」奶奶呢?堂哥呢?堂姊呢?星洋呢?他們在一起嗎?她記得她被灌了一杯——啤酒杯——的伏特加,那酒精還在她體內令她難過。「他們都去哪兒了……」
「外頭下雨,晴朗夜,可能去遊逛了。」皇夏生也用手抓起盤裡的白蘭地紅糖烤香蕉。
夏可虹猛一抬頭,對著他。為什麼說下雨晴朗夜?為什麼和爺爺說相同的話?下雨怎是晴朗呢?她想問,但什麼也說不出口,覺得好疲憊,垂下美眸,手也垂下。香甜、使人快樂的白蘭地紅糖烤香蕉自她唇邊掉落,滾過她白皙的胸口,留下一道金黃黏涎。
皇夏生凝視著她。「怎麼了?寶貝……」
她搖搖頭,連話都不想講了。他咬著白蘭地紅糖烤香蕉,抬起掌,摸她的臉,吻她的唇,把自己嘴上的烤香蕉餵給她。
她咀嚼著他做的點心——使人快樂的白蘭地紅糖烤香蕉——唇微微地與他碰觸,味道很甜、滑潤。喉嚨的燒灼感,胃的不舒服,都沒了。
也許——
也許,就是要這麼吃,才會使人快樂……
第六章
「寶貝——」眼神淡漠,嘴上卻仍親匿,倒是那與平常顛三倒四不一樣的穩重嗓音在說:「我做的白蘭地紅糖烤香蕉好吃嗎?」
夏可虹別開臉,點了點頭。「嗯。」
「那就好,你睡吧,寶貝。」他出去了,她聽到他端起托盤,走出滑門外,關上滑門的聲音。
像是協奏曲進入第二樂章,稍快的慢板。這個夜晚,來得快——不過是一啤酒杯伏特加灌進體內起作用的時間——卻也一個夢拖過一個夢地漫長。
夏可虹搖頭,心底一陣輕顫。她側臥,微張眸。伏特加的後勁在作怪,床畔桌上一大束紅薔薇曲曲扭扭。那花哪兒來的?宇星洋喜歡鳶尾花,她和他的房裡,一直以來插放的是鳶尾花。哪有什麼紅薔薇?伏特加的強烈後勁在作怪,她把鳶尾花看成紅薔薇。一定是這樣的!閉起眼睛,靠氣味分辨,就行。
夏可虹閉起眼,伸出一隻柔荑摸著旁邊的枕頭。她想起來了,昨晚,宇星洋要她先休息,一直到天亮,他沒回她身邊。她吸吸鼻子,薔薇花香奔沁心肺。不去看,嗅覺更加敏感。她有些絕望,強迫自己快入睡。
*** *** ***
好幾星期,過得不知今夕是何夕。很久沒等到太陽露雲端了,天無飄雪,就是他說的「晴朗」日,在她眼裡掛了空洞雨簾。
夏可虹每天仍舊到各個樓層彈琴,彈琴時,她會看著窗外一連十六天的枯燥雨景。晴朗嗎?所以,人都不見了,出去玩?今天一樣,她身邊沒個親人,她真的成了獨立大老闆,每天梭巡這個那個樓層。
「等待太陽」地上共有二十四樓層加天台,除了少數幾個樓層,其他差不多都有豪華餐廳、高級酒吧,她一個地方待一個小時,一天也就過去。祖父在世時說過,「等待太陽」分工很細,有一組人馬負責開關窗,他們每天從一樓開採光窗,開到二十三樓,再關下來,一天也就過了,還有,專門負責揮植物塵埃的六十七人組,這一百三十四隻手在清理、擦拭植物葉片花瓣細灰微塵中,揮擺了時間。「等待太陽」裡,不需要做什麼忘情大事,就算只是坐在窗邊等待太陽,一天也很快就過了。
時間本無情,哪有什麼煩惱,心事難忘懷。她走走停停,為彈琴。
《I\\\'ve never been to me》彈唱得有點慘,不是琴音不好,不是歌聲不優,就是氛圍有點灰、鬱鬱寡歡,不像以往的夏小姐。
十七樓餐廳人員注意好幾天了,新任大老闆心情不太好,傳言,是大股東強力介入旅店經營管理,讓她不悅。聽說在2325演出全武行好幾次,弄得餐宴房宛如野生動物血腥狩獵場。
「Bravo!」有人大聲鼓掌。
那人坐在西班牙大船似的窗邊,側身斜對表演台,臉面朝窗外銀雨夜色。
十七樓餐廳中年總管厲眼一望,找到那戴牛仔帽的傢伙。無禮傢伙肯定是暴徒!
「Bravo!」亂鬼叫,還敲杯子。一堆人跟進,鼓掌、敲杯子、鬼吼鬼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