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這家餐廳的常客,一進門,經理馬上就笑吟吟地迎上來。
「唐先生,老位置好嗎?」
「好。」
海寧從來沒來過飯店用餐,也沒來過這家餐廳。
早在她踏進富麗堂皇的飯店大廳,她就有些不自在,而當她走進這家靜謐高雅的餐廳,那種不自在的感覺更甚。
她沒想到唐人堯會帶她到這麼昂貴的地方用餐。
在這裡用餐的男客大多西裝筆挺,女客不是身著高級套裝就是名牌洋裝:就連唐人堯也一身半正式的白襯衫黑西褲,而自己不過穿著蕾絲襯衫和一件幾乎刷白的牛仔褲,和這間店的氣氛格格不入。
有那麼一瞬,她真怕這家店的經理會以她服裝太隨便為由,把她給「請」出去。
但幸好海寧擔心的事沒有發生,那名經理對她非常禮貌,服務生也對她奉若上賓。
唐人堯點了兩份懷石料理後,還問海寧:「你想喝點什麼嗎?」
「不用了,謝謝。」海寧小聲地說。
不一會兒,冷盤上來了。
那是頂級的河豚刺身,將雪白的河豚肉切成半透明的薄片,在圓型的黑色陶盤中排成一朵盛開的菊。
「好漂亮……」
「這是特製的酸桔醬汁,沾這個吃吃看。」唐人堯示範的夾起一片河豚刺身,蘸了蘸附在一旁的一小碟橙色醬汁。
海寧學他蘸醬吃。
甘美的河豚生魚片配上微酸混著檸檬香的桔醬,一入口就在舌上化開,美味至極。
「好好吃!」海寧捂著唇,驚喜的低呼。
見她綻出笑顏,唐人堯眼眸柔和了。
「這裡的主廚可是日本國寶級的大廚,食材也是從日本進口,所以口味和其他日本料理餐廳大不相同。」唐人堯笑道:「下回可以試試這裡的另一種餐:京都紙火鍋,口味更是道地,特別是火鍋裡的芝麻豆腐,口感濃郁綿密,只要嘗過一次一定會上癮。」
「你……常常在這麼高級的地方吃飯嗎?」
唐人堯執筷的手頓了一下,抬眼望住她。
「只是偶爾,」他語帶保留地回答,「怎麼了?」
海寧笑了笑,道:「我只是在想……你吃慣了這麼頂級的料理,那我上回做的菜你一定不喜歡。」
「不,我喜歡你做的菜。」他放下筷子,認真地說:「因為工作的緣故,我幾乎沒什麼機會嘗到家常菜,有時候我回到我住的大樓,聞到隔壁傳來的飯菜香,忍不住會想——家常菜吃起來是什麼味道?」
海寧很驚訝。
「你難道從沒嘗過令堂煮的——」海寧驀地頓住,臉上湧現歉意。「對不起,我不是有意要刺探什麼……」
聽她提起母親,唐人堯的眼中閃過一抹陰鬱,但他掩飾得很好,因為他已習慣這麼做。
「別擔心,我不介意。」唐人堯道:「我母親在我很小的時候過世了,我爸後來再娶,但不管是我母親或是繼母都是千金小姐,她們從不進廚房的。」
「所以,你從小就外食嗎?」
「差不多。在我家,進餐廳必須穿正式服裝,圍著長長的桌子用餐,讓我家的廚師一道一道的把菜送到面前,就像是在餐館用餐一樣。」
海寧越聽越吃驚,「那不是很拘束嗎?」
唐人堯笑了,「是,的確非常拘束。我父親是個非常講究餐桌禮儀的人,用餐時不能說話這種事自然是不必提了,我記得我小時候最常犯的錯誤,就是喝湯的時候由外向內舀湯,正確的禮儀應該是由內向外才對。」
「天啊!」這太瘋狂了!海寧瞠目結舌,問:「為什麼要這樣呢?」
「也許是因為,」唐人堯聳了下肩,嘲弄地說:「我們是『上流階級』。」
海寧忽然有些難過。
也許是唐人堯嘲弄的表情,也或許是……他眼中的落寞。
對海寧來說,做飯和用餐都是最快樂、最放鬆的時間。她喜歡看著食材一一變成色香味俱全的菜餚,更喜歡和一群人圍著吃飯。
即使在自己的小店裡,她也辟出一小間用餐室,和所有的同事一起無拘無束的邊聊邊用餐。
「直到現在,你還是這樣用餐嗎?」海寧好奇的問。
唐人堯笑了,「當然不,那只持續到高中。大學時我念UCLA,那時我就把家裡那套用餐禮儀拋掉了。後來念完碩士回台灣,接管了家裡的事業,我就借口加班或應酬,避免在家裡吃飯;沒有應酬的時候,我就隨意找間餐館解決,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我越來越討厭用餐這回事。」
說到後來,他的神情變為自嘲。
海寧想像他一個人用餐的畫面,毫無來由的感到不忍。
「如果你不嫌棄,有空我們可以一起吃晚餐。」
「真的?」唐人堯眼睛亮了。
海寧不由笑了,他好似很高興?
「真的嗎,海寧?」他按住她的左手,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他望著她,目光認真的又問一次:「你願意陪我吃晚餐?」
只不過是有人願意陪他吃飯,值得他這麼高興?看樣子,一個人吃飯真的很寂寞。
海寧笑了,「當然,反正我也是一個人用餐。我知道你工作很忙,如果一起吃飯不會造成你的麻煩的話……」
「當然不會!」我求之不得。唐人堯默默在心裡加上這一句。
海寧低下頭,發現他握著自己的手,她驀地有些臉紅,不自在地抽回手。
「抱歉。」唐人堯馬上道歉,收回手。
「不,沒什麼的。」
兩人低頭,繼續用餐,彷彿什麼事也沒發生過。
但海寧卻感覺,被他握過的左手,竟微微地發燙——
用完晚餐,唐人堯開車送海寧回家。
海寧就住在美甲沙龍的樓上,和一名由南部上來的女大學生分租一層二十坪的小公寓。
唐人堯把車停在美甲沙龍樓下,看著她解開安全帶。
下車前,海寧對唐人堯道:「謝謝你請我吃晚飯。」
唐人堯也道:「謝謝你給我一段愉快的晚餐時光。」
海寧笑了。「那,改天再一起用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