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吸一口巴黎街頭的空氣,她告訴自己,成功了,她把自己推往幸福人生。
這樣很好,雖然那個人的大鬍子常跳進記憶中,將她微微刺痛;雖然他的聲音時時在耳邊繚繞,將她的心揪痛。
但是,沒關係,她仍然很……快樂。
再深吸氣,她沒忘記自己是笑容比楓糖更甜的申小也。
向路邊攤販買一束金黃色雛菊,連同新買的蛋糕製作材料擺進前方菜籃裡,騎上腳踏車,她要到幫傭的家裡去。
她在一棟豪宅裡幫傭,沒見過主人,應徵事宜全透過秘書進行。據說,主人性情孤癖,不愛和陌生人見面,所以她得在五點之前離開那裡,因此工作近兩個月了,她尚未和老闆見過面。
不管他性情如何,他慷慨大方是真的,每天,她都能在桌上拿到小費,而且,他喜歡她煮的中國菜也是真的。
昨天,她在垃圾桶上看見只動了一口的十二吋蛋糕,浪費得相當過分,她伸手挖了一塊嘗嘗,的確不好吃,不過,再難吃,把整個蛋糕丟掉,多少有些褻瀆。
於是,她決定親手替主人烤一個蛋糕,擺在今天的晚餐桌上,不要太大,八吋就好。
踩起腳踏車,她構思蛋糕上的花樣,也許不太專心吧!在下一個路口,她被轎車攔腰撞上,幸好兩人車速都不快,小也只是摔倒在地上。
「對不起,你受傷了嗎?」
車上下來一位東方男子,用流利英文同她問話。
小也看他一眼,是日本人吧!搭上他送來的手掌,慢慢起身,「嘶嘶……」她克制地哀叫兩聲。
她架起腳踏車,用對方聽不懂的國語咕噥:「沒事,只是五腑六髒移位,骨架撞成兩百零六截,身高短了十公分,胸部內縮兩個罩杯,智商……因為強烈撞擊,減少了五十分。」她把自己的先天不良、後天失調,全賴到剛剛的撞擊上面。
對方笑笑,沒答話。
聽不懂對吧?小也看他第二眼。
他很好看,長得有幾分像「那個人」。他有那個人的身高、那個人的眼睛、那個人的鼻子,還有那個人的第三種笑。嗯嗯……哼哼哼……呵呵……
第三種笑……嘲笑?他聽得懂她說話?小也抬眼,用眼神質問他。
果然,他用純正國語對她說:「你的腳踏車壞了,放到我的後車廂,我會負責修理好。你想去哪裡?我送你。」
有沒有聽過一見鍾情?對,這種感覺正在他胸口醞釀,因為她長得很漂亮,因為她的大眼睛閃閃發光,因為一把雛菊和她粉嫩的臉龐相得益彰,也因為她和他認識的無聊淑女大大不同。
他,喜歡她的有趣。
見她不答話,男人笑著問:「你真的被撞傻了?」
「我的腦漿還在搖擺當中,等它們穩定下來,我再回答你。」小也悶悶說。
「可是,我要赴個很重要的約會,沒時間等你的腦漿穩定,我先送你去你想去的地方,然後你留下電話住址,等胛踏車修好了,我再送回去給你,好不好?」他說得有條有理,分明是邏輯清楚的優秀男性。
「好吧!」碰到這種積極負責的男人,她還有其他意見?
然後,她坐上他的車;然後,她給他住址,不給電話姓名;再然後,當他把她送到幫傭豪宅處時,她看見他眼底的驚訝。
「為什麼用這種表情看我?」小也問。
他以為她是白雪公主?想太多,光看她的打扮也曉得,在名牌充斥的都市裡,穿著一身「大陸牌」,怎住得起豪宅?
當然,她的經濟情況不錯,當然,她在台灣也算得上小富婆,問題是,這裡花的是歐元,不是新台幣,何況,她還有一個准醫生要投資,凡事還是低調的好。
「你住裡面?」他上下打量她,懷疑金屋藏嬌的可能性。
「我在這裡幫傭,很窮很窮,所以,請盡快把腳踏車修好,我急著用。」
「沒問題,就約今天吧!你幾點下班?我過來接你。」
接她?哈!她想笑,這年頭流行車禍搭訕法?
「你很閒嗎?」
「不,事實上,接下來的工作,會讓我忙得喘不過氣。」他輕笑,益加喜歡她的直接。
「既然如此,晚上八點你把車子送到我住處,我在樓下等你。」
她抱起沒被壓爛的雛菊,和一袋食材,瀟灑地對帥哥揮揮手,走進豪宅。
小也對帥哥沒興趣?多少有那麼一點吧!他長得很帥,性格看起來也不像會搞暴力,而且,那台藍寶堅尼證明了他的財力。
但他太像「那個人」了,她不希望和人交往,然後在每次約會時,觸景傷情。
所以,他的帥是他的事情,他們之間的交集只限於那部破損到不行的腳踏車。
不想帥哥了,今天就替慷慨的老闆做個「蜂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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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大得有些冷清,水晶燈下,仿古的皮製沙發看起來有些涼意,光可鑒人的花崗石地板更是透著寒意。
賀競天不喜歡這種地方,但他幾乎一輩子都在這樣的地方生活。
籌畫兩年的法國分公司,在早上順利開幕了。
全球皆知,法國引領著時尚界,想把服飾業觸角伸入法國,簡直是自討苦吃,股東們認為他瘋了,有人批評他年輕氣盛,做事不知分寸。
但今天,事實擺在眼前,公司不但開張,還順利接下近億元的訂單,他的能力讓所有人跌破眼鏡,尤其是操控了他二十幾年的母親。
這是他的體認,要母親不再介入他的生活,最好的方式是比母親能力強、比她更能幹,最好連氣勢都能壓過她。
三年前,他接手威卡爾,三年後,他成了主宰生命的主人,再沒人可以強迫他。
打開水龍頭,溫水灑遍全身。
深深吐氣,他很忙、他心機用盡,他累到倒頭就睡,但這麼忙的他,寂寞空虛仍有本事趁隙入侵。
所有人都認定賀競天是成功人物,只有他知道,他失敗得很徹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