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煙從他逸出話的唇瓣間吐出,嗆辣刺激,讓陶謹慎眼眶熱痛。但是比起香煙的熏嗆,火燎原的話才是真正讓他瑟縮的原因。
「你猜,她接下來還會怎麼做?」火燎原嗤笑,給陶謹慎一記沒有溫度的笑容。
陶樂善還會怎麼做?
陶謹慎不用針對這個問題答覆,因為陶樂善已經有下一步舉動,她尋找所有還能求助的親戚,用兩條腿繼續走向目的地,只為了替陶謹慎湊齊救命錢。
陶謹慎不顧火燎原駕駛的車子還在開動,他急忙打開車門,還不小心碰撞到停在路邊停車格的轎車,好大一聲反彈,車門又彈回來,差點夾到陶謹慎的腳踝,火燎原踩下煞車,陶謹慎跳下車,闖過紅燈,跑向陶樂善。
「樂樂!」陶謹慎扯開喉嚨,怕女兒沒聽見,又喊:「樂樂!樂樂——」
陶樂善以為自己幻聽,抬起爬滿汗水的小臉,左右搜尋,不怎麼敢相信她居然聽見臭老爸的聲音。不對呀,他應該還被人押著等她籌好錢去救他,她現在才湊了三十五萬,還有一百六十五萬待努力,一定是她太累又太緊張,才會將路邊的噪音聽成臭老爸的呼喚—一幻覺,這一切都是幻覺,她還要趕快去二阿姨家拜託看看,希望能借到一些錢,幾百塊也好。
「樂樂!」
一道人影撲過來抱住她,陶樂善高舉雙手,以為自己被怪老頭偷襲,定晴一看才發現——
「老爸?!」她把陶謹慎從身上剝開,看得更仔細,確定自己沒看錯,眼前的人真的不是幻影。
「樂樂!爸錯了!對不起!樂樂——」他又重新黏回女兒身上,好像嫌她的T恤被汗水浸得還不夠濕,非得再補上幾把眼淚鼻涕。
陶樂善原本緊繃的心情突然間獲得釋放,感覺就像肩上的沉重大石被卸下。她的臉龐緩緩恢復血色,微張的唇瓣不由自主地牽動起一絲笑容……
理智倏然回籠。
「慢著慢著慢著——你怎麼會在這裡?!兩百萬解決了嗎?!」她的錢都還沒有著落,他怎麼可能會平安獲釋?
他猛點頭。「嗚嗚嗚嗚嗚救的……」重點人名被他的哭聲蓋住。
陶樂善本來想追問那個不清不楚的人名,但轉念一想,對方應該是老爸的賭鬼朋友,那些豬朋狗友她一個也不熟,問了等於白問。「媽和姊姊知道你被救出來了嗎?」
「還、還不知道……」他一被救出就直接來看女兒辛苦借錢的畫面,這是他從沒看過的一面。以往每次闖禍欠債都有人替他收拾善後,當然不是神聖小精靈帶來的奇跡,而是家人在幫他。這些他都知道,只是他向來只知道結果不知道過程……原來他失職到這種程度,忽略掉父親的責任就算了,還給妻女帶來天大的麻煩。
火燎原問他,看見這樣的陶樂善,他做何感想?爽嗎?
不,一點也不,他簡直想一頭撞死在電線桿上。
「那你還不趕快回家去,她們擔心死你了!」陶樂善又恢復對老爸的惡聲惡氣,方才見他平安時的放鬆笑臉板了起來,甚至在他肩上捶了一拳。「還有你看你,被打活該,愛賭死好啦!」她指著他嘴邊的淤青不留情道。
「爸爸下次不敢了!」
信你才有鬼!前一百次還相信他,但是現在的她老早就喪失這種美德了!
「喏,這包鹽酥雞拿回去吃啦。」她把鹽酥雞伯伯免費請她的雞塊塞給陶謹慎。「好好跟媽道歉,聽見沒有!」
「你不跟爸爸一起回去嗎?」
「你那兩百萬的事真的解決了嗎?」她不先回答,倒是狐疑地問他。
「嗯。」那時從鬼仔老大的態度看來,火燎原處理得乾淨俐落。
「那好,我把借來的錢先拿去還人。」包括鹽酥雞伯伯、她的高中死黨、小叔叔、大阿姨……
「樂樂,爸爸跟你去……」
「不用啦,媽和姊那邊你去處理,再讓她們哭我就踹你!」她抬起腳恐嚇陶謹慎。「還不快回去?!你要是給我半路又跑去賭,我就真的真的真的真的不再管你死活!」又是說過一百次以上的威脅。
陶謹慎用力再用力地點頭,伸手把陶樂善抱個結結實實,手掌碰到她背上整片被汗水濕透的 T恤,他暗暗在心裡發誓,絕對不要再犯,賭癮來了,就拿手去捶牆好了!絕對絕對不能再讓樂樂因為他而吃苦,即使他沒辦法給她們母女三人過多好的日子,但至少,他不能成為她們的負擔!
「你幹嘛啦……很惡耶!」陶樂善掙扎著,卻聽見陶謹慎一遍又一遍喃喃說著對不起。
哎,她才不要再相信老爸的話,他只是剛吃過苦頭,所以小小地反省了一下,不用半個月就會故態復萌。每次都這樣,她早就習慣了,他現在的道歉是屁哩,放得很響,卻也放過就忘,她不信不信……
才不會又一次被他騙了……才不會又一次失望透頂……
她費了一番功夫才將陶謹慎趕回家去,將自己捨不得用來坐公車的零錢遞給他,再目送他搭上的公車駛遠。直到現在,她才發覺兩腿酸痛,數不出自己走了多少個小時的路,安心之後,疲倦感全湧上來,不過她還是得盡快將背包裡的錢呀支票呀一份一份還回去。
火燎原靜默地坐在車裡,看她坐在人行道旁,小嘴噙著笑,一邊掄拳敲敲小腿肚,而後像是想起重要的事,拿出手機撥號。她應該是要打給家人報告好消息吧,在陶謹慎到家之前讓她媽媽和姊姊先放心。
他載陶謹慎來看陶樂善的舉動,也是一種賭注。看著那麼嬌小的身軀頂著那麼沉重的壓力,如果陶謹慎仍然沒有半點愧色,沒有心疼陶樂善做的一切,那麼他不會讓陶謹慎有機會繼續成為她的重擔,他會拈除掉陶謹慎,就算知道陶樂善會難過哭泣,他這是會做。又或許,剁掉陶謹慎的手腳,讓他以後連想拿賭具都做不到,看他還能再讓陶樂善為他操多少的心、受多少的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