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謹慎又等了好幾秒後,才將後頭的話接下去——
「你知道他殺過人的那件事嗎?」
第九章
火燎原殺過人?
這又是一件陶樂善不知道的事,而且配合陶謹慎煞有介事的神情,將火燎原殺人事件渲染得虛實難分。她愣了很久,最後拍拍老爸的肩膀,笑他八點檔看太多,編個老土劇情來嚇唬她。
火燎原殺過人?而且還是在十歲的時候?
太扯了啦!就算老爸不怎麼滿意她的新男友,這種誹謗也太惡劣了,編得讓她有點火大。
「樂樂,爸沒有編劇情騙你啦!不然你自己問他,看他敢不敢承認!」
陶謹慎那句話,一直在她腦海裡重複播放,建議著她:要不要問看看,要不要聽聽火燎原怎麼說?說不定火燎原會和她一樣哈哈大笑,把這種污蔑當成笑話看待。問看看……問看看吧……問看看嗎……問看看好了……
陶樂善做了幾個深呼吸,就在電梯直達地下二樓,門正要開啟,火燎原牽著她的手,準備要跨出電梯,飛車趕去吃早餐的時候,她故作輕快地開口:
「我爸跟我說了一個很荒謬的笑話。」
「哦?是什麼?也說來讓我聽聽。」火燎原的好心情全寫在臉上。終於能和她獨處真快樂,想到一塊吃早餐這種小事都能讓他亂高興一把的,啦……
陶樂善聽見自己心臟躁動得好快,怦咚怦咚巨響。「我爸說你殺過人,有這回事嗎?」
問完,她立刻後悔了。
笑容在火燎原臉上凝結,消失得好快速,剛才明明連眉眼都染上光彩,卻因為她一句話全數黯淡下來。
電梯裡三面全身鏡映照出他挺得僵直的身軀,每一面鏡子裡他的臉孔都是她形容不出的表情,他的黑眸直勾勾地看她,沒有逃開,但原本交握的十指正逐漸分離,是他放開了她,將雙手藏回身後,不給她任何碰觸他的機會。
「對,我殺過人。」
他的聲音平穩得沒有一絲溫度及活力,她無法想像這種嗓音和前不久才呱啦呱啦說著他要點大杯米漿和三塊燒餅再來兩顆飯團的聲音來自同一個人,他的嗓,冷的、遠的、硬邦邦的。
「你想試探的就是這個答案嗎?還是你想知道更多?我殺人時才十歲,這個你也知道了吧?要不要我說說我是怎麼用椅凳打破他的腦袋,一次一次又一次,不管他叫了住手這是什麼,我都沒有停手,一直打到他的腦殼破裂,腦漿全噴濺出來?」火燎原冷靜地問她,彷彿只要她點頭,他就會鉅細靡遺地跟她說清楚,包括殺人手段、殺人工具、殺人心情和殺人感想。
「我……」不,她不想問了,如果言語可以切成幾段沾糖再吞回肚子裡,她會這麼做,她會把她問的那些話全吃回去。
言語可以傷人。她知道他被傷害,被她傷害了。
她知道必須趕快跟他說些什麼,什麼都好,不然火燎原會以為她是故意逼他說出那些話。但她沒有,她一開始是好奇大過於疑問,她想知道更多關於他的事,他都不主動跟她說……
「跟殺人兇手出去吃飯倒盡胃口吧。」火燎原伸手按下樓層鍵,電梯門關上,將兩人送回一樓大廳,他拉著她走,在大樓外攔下計程車,將她塞進後座,對司機報上她家地址,並且遞出一張千元鈔票。「把她送回去,剩下的不用找了。」
「先生、先生,開到你說的林森北路不用這麼多啦!」司機憑著十多年開車經驗,急忙要找一張五百元還他,但火燎原已經轉身走人,司機只好改將錢交給車上的陶樂善,但她連正眼都沒瞧他一眼,視線仍跟著男人的背影移動。
司機叫她:「小姐……」咦?反應怪怪的哦,心情看起來很低落,剛才那男人也是一臉不好看。「情侶吵架了嗎?」
不要怪他多管閒事,計程車司機也是有人情味的,最近老是載到不太正常的情侶,又是半路攔車的凶樣男人,又是要他全台北繞透透找人的英俊小子,害他也跟著不正常起來……他趕快將正在播放悲傷情歌的廣播轉掉,省得女乘客觸景傷情。
「小姐,你要我開車還是你要下去追他?他好像很不爽耶。我是建議你先回家啦,吵架後要冷靜一下,不然現在一見面又對吠,誰的嘴裡都沒有好話,只會越吵越凶。我教你,你晚上再打個電話過去撒撒嬌,很快兩個人又會甜甜蜜蜜啦。」司機充當心理醫師,開導她,淨給她出餿主意。
她跟他才沒有吵架,是她問了不該問的問題,她真痛恨自己的嘴,痛恨到現在仍用牙齒牢牢咬住下唇,懲罰自己。
她想追上火燎原,抱住他,跟他道歉,一遍一遍說對不起,保證她以後再也不問了,但是這麼做不足以安撫他,她隱約明白,他要的反應不是這一個,因為他流露出來的神情不是生氣或憤怒,更不是她多嘴揭他瘡疤時的難堪,而是更細膩一點的……什麼呢?她找不到適當的形容詞來描述當時她眼中看到的火燎原。
她感覺到心揪揪的,他的模樣、他的反應、他的自嘲,看來都好心痛,她並不是想讓他覺得難受才問他的,要是她現在追過去,只會讓他更難受吧?尤其是她連半句話都還擠不出來,支支吾吾反而會讓她的解釋變得毫無說服力。
「小姐?」
「……我先回家,晚上再打電諸跟他撒嬌。」她接受陌生司機的提議,或許等到晚上之後,火燎原不那麼氣她,就能好好的、慢慢的聽她說話,也許他會願意將理由告訴她,讓她更瞭解他。
她想讓他明白,他殺過人那件事令她驚訝,但不害怕,因為她認識的火燎原並不是一個兇惡恐怖的人,他看似粗獷,心思卻很細膩,愛調侃人,卻不傷人,他絕對稱得上是溫柔。
「對嘛,這樣一定沒問題的啦,男人最受不了女人撒嬌,就算有再多的氣都生不起來,安啦安啦。」司機開動車子,沿途還不斷和她聊著戀愛這檔子事,雖然幾乎都是他一個人自問自答、說得很快樂,陶樂善只是低垂著頭,注視自己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