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別使我的棕色眼睛憂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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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 頁

 

  「玉霞小姐,拜託妳,節制一點,我看著都不行了。」江明珠半開玩笑。年屆中年,開始被叫「女士」,朱玉霞每每忿忿不平,她便玩笑似地,老喊她「玉霞小姐」。

  「要不,妳幫我吃一點好了。」朱玉霞乾脆切了一大半給她。

  江明珠猶豫一下,搖頭將蛋糕推回去。「還是妳自己吃好了。」

  她現在胃差了很多,吃多吃脹了便容易胃痛。雖然吃完東西不會再想嘔吐,但她一直小心翼翼,十分節制。

  「明珠,妳別老是對玉霞姐危言聳聽,她自己知道該怎麼做。有慾望不滿足是很痛苦的。」

  「說得好。除了男人、家庭、孩子,女人最大的樂趣便是吃跟逛街購物。整天在家裡辛辛苦苦的,這點樂趣都剝奪了,那還有什麼意思。」袁紹玲接口附和。

  「所以妳跟玉霞姐剛剛逛街時便拚命買、拚命『瞎拼』。」邵婉君又笑,目光掃過兩人堆在桌下的幾袋戰利品。

  每次逛街兩人都買一大堆。環境優渥、老公會賺錢,也難怪。江明珠每每看著,也不禁大為佩服。她們那樣買,好像不要錢似,一件幾仟上萬的衣服,一點都不心疼。

  「我老公會賺錢,我不幫他花,誰花啊。」

  「沒錯。」朱玉霞點頭附和。「你不幫老公花錢,窮挨著,這個也省、那個也捨不得,當心到最後,哪個女人幫妳花了。」放下咬在嘴裡的叉子,一臉起勁,一副「過來人」的姿態,對邵婉君與江明珠諄諄勸告——應該說說教:

  「男人啊,那顆心就是花,不好看管,所以就要看緊他們的錢袋。婉君,妳結婚沒多久,小兩口恩恩愛愛,覺得沒什麼好計較對不對?告訴妳——明珠,妳也聽好,男人啊——」搖了搖頭。「天下烏鴉一般黑。別想和男人同甘共苦,他們就是喜新厭舊,總想著更年輕的。妳為他想,為了省二十塊錢,不吃牛肉麵吃湯麵,結果,妳當著黃臉婆,他卻替年輕的女孩一出手買了幾萬的名牌。簡直嘔死妳!」

  那口氣倒似有幾分「切膚之痛」,不只是「未雨綢繆」的教誨,江明珠與邵婉君互望一眼,不好追問。

  「沒錯,沒錯。」袁紹玲猛點頭。「女人啊,千萬別被愛情沖昏頭了,什麼都不計較。告訴妳們,吃苦耐勞不是美德,當個黃臉婆也不是賢慧體貼,只是被丟得更快更徹底。妳在家裡吃苦耐勞發揮美德,可結果,妳男人跑到外頭跟年紀差一大把的年輕女孩說妳不瞭解他了,跟年輕女孩互相瞭解去。什麼愛情啊,都是有條件的!哼!」長篇大論一番教誨,然後不屑地打鼻子噴口氣。

  「紹玲姐,妳也別說得那麼恐怖好不好。」邵婉君結婚沒多久,還處在後蜜月期的甜蜜尾巴中,那些話簡直如一盆冷水當頭潑下來。

  「只是教妳們精明一點,別傻里傻氣的。告訴妳,把自己打扮好,保持年輕漂亮,老公就跑不掉。」

  江明珠抿抿嘴,忍著沒笑出來。

  她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突然想發笑。她發現,這種事到最後都有一種幾乎近乎黑色幽默的潛質,好像放聲哭到傷心處,時而竟變調如在笑一般,那種詭異諷刺的幽默。

  慢慢的,她也明白,愛情什麼的,一個人憑什麼對另一個人完全的死心塌地、至死不變?光說愛情太牽強。然後,她想,愛情什麼的,不是無條件的。我們總說因為愛,不計較一切,其實下意識裡,構成愛情的條件,或外形或物質,或抽像或具象,都隱在那裡,概括叫作「感覺」。所以,我們總說愛情是無條件的,只是憑「感覺」。可那所謂「感覺」,不過我們隱在下意識裡或有形或無形的條件。

  這是愛情本身的真相。

  「就是說嘛。現在這社會,委曲求全、吃苦耐勞已經不是美德。愛歸愛,可也要多為自己著想一點。」朱玉霞一口一口挖著高熱量的草莓奶油蛋糕塞進嘴巴裡。

  成熟已婚、深諳箇中之味的過來人的教誨——受教了。江明珠瞇眼笑了笑,說:「玉霞姐,我可不可以吃一口妳的蛋糕?」

  「剛剛要分一半給妳妳不要,現在都沾滿我的口水,妳還吃!不好啦。我再叫一份給妳,我請客。」

  「只是一口。這邊妳還沒吃過,沒關係。」小心挖了蛋糕另一角一小匙。

  朱玉霞瞪瞪眼,搖搖頭,搞不懂她在想什麼似。

  「嗯,滿好吃的。」奶油在嘴裡化了,有點太甜,不過滋味相當不錯。甜滋滋的東西,多半令人好心情。

  乾脆伸手招請服務生,要了一份草莓奶油蛋糕。

  「明珠,妳方才才說玉霞姐,怎麼自己倒大開殺戒。」邵婉君瞪大眼睛,不可置信。

  「突然想吃嘛,沒辦法。妳要不要?分妳一點。」

  邵婉君忙不迭搖頭。「當心肥死妳!」

  「偶爾放縱一下,不會的。」袁紹玲說:「有慾望不能滿足是很痛苦的,又不是吃不起,何必委屈自己。」

  「有慾望就滿足是沒錯,可也要節制一點吧。慾望是要節制的,放任的話,一發不可收拾。」

  簡直在打偈語加說禪,外加論哲學。今天眾位小姐太太的,敢情忽然都成了哲學家。江明珠不明原因地又想笑,勾勾嘴角,還是忍住了。

  「啊,都這時間了!」邵婉君看看腕表,小小驚呼,說:「不好意思,我得走了。我跟我先生約好一起喝下午茶。」

  「我也得回去了,要不我老公看不到人又要跑出去花了。」朱玉霞笑著說著。「紹玲、明珠,要不要我順道送你們回去?」

  「不用了,我今天開車出來的。」袁紹玲比個手勢。

  江明珠剛挖了一匙蛋糕入口,滿嘴甜滋味。「不了,謝謝。妳們先走,我再坐一會,把蛋糕吃完。」

  「那改天見。」

  聚後別離,她慢慢已經習慣生活中這種匆匆。年少時不懂,總冀望一種天長地久,有的儘是一腔的浪漫與羅曼蒂克。老了一點才慢慢知曉,天長地久不過是這樣一次又一次的匆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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