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裡,他們小心翼翼照顧這個脆弱的小生命,留意她的飲食起居。學校方面,他們也與班導師溝通懇談過,班導答應多加留心。瑞瑞喜歡上學,他們希望她每一天都能過得快快樂樂,生病已是不得不接受的事實,但他們至少能盡最大的力量,讓這件事對她生活造成的影響減到最低。
只是,藥物治療的狀況並不好,最後一次住院,比之前的時間都長,每當瑞瑞又問:「我什麼時候可以回去學校?」時,她已經不知該怎麼回答……
在病房長廊盡頭的樓梯間找到蹲靠在牆邊的她,關梓群無聲上前,輕摟住她。「在病房沒看到你,就知道你又跑到這裡來偷偷掉眼淚了。」
她不說話,將臉埋在膝間無聲落淚。
「我曾經怨恨過她,因為她不受歡迎地出現,讓我吃了好多苦,是不是因為我有過那麼可惡的念頭,老天爺才會決定收回她?可是我後悔了啊,瑞瑞對我好重要,是真的……」
「我知道,我知道!」關梓群張臂摟住她。「瑞瑞也知道,不然她不會那麼愛媽媽。」
「可是、可是……」像個溺水的人,無助地揪緊他衣擺。「剛剛醫生說……
「我知道,引發猛爆性肝炎,最新的檢驗報告,醫生都跟我說了。」
她洩氣地鬆了手,眼神茫然。
「來,把眼淚擦乾,我們一起去抽血檢驗,如果吻合還可以活體肝臟移植,我記得我和瑞瑞血型相同,瑞瑞不是沒有任何希望的。」
她愕然。「可是你……」
「五等親嗎?」他是學法律的,怎麼會不清楚法律規定?「剛剛遇到梓修聊了一下,問我要不要一起抽血檢驗,我想他會這麼說一定有他的用意。再說,法律是死的,人是活的,不會沒有通融餘地。」反正聽醫生的就是了,比對要是符合,親等的問題可以再想辦法,目前最重要的是找到適合瑞瑞移植的肝臟。
聽報告的那天,邵娉婷提早到了。
主治醫生問她:「要不要等關先生來?」
「不用,先告訴我。」她想先聽聽結果再做決定。畢竟活體捐肝要冒的風險太大,於法也不合,關梓群為她們母女付出的已經夠多了,他沒那個義務的。
醫生見她態度堅持,於是點點頭。「那好吧。這是你的檢驗報告,很遺憾,你的比對結果並不符合,無法進行肝臟移植的手術。」
她伸手接過報告,閉了下眼,深吸一口氣。「我明白了,謝謝醫生。」
起身拉開門把,外頭的人及時頓住欲敲下去的指關節,若有所思地瞥了她一眼,低聲說了句:「請再等一下。」
邵娉婷不解,側首見那人低聲對主治醫生說了什麼,遞出一份文件。
她認得這個人,是關梓群的三弟,見過幾次,態度總是冷冷的,話也不多,以為這人哪裡看她不爽,但是梓群告訴她:「別想太多,梓修這些年對誰都沉默寡言,不是針對你。」
五分鐘後,關梓修回過頭。「邵小姐,請坐。」
她一臉困惑,坐回椅中。
「這是那一天,我要二哥順道一起做的檢驗報告,還有另一份報告我剛剛去血液檢驗科取來,交給林醫師了,剩下的結果,他會告訴你。」
「欸——」她才張口,關梓修已關上門離去。
林醫生清了清喉嚨。「剛剛想請你稍等一會兒,就是在等這份報告出爐。」停頓了會兒——「關梓群先生的比對符合,我們也評佔過邵小妹目前的狀況,如果關先生同意,盡快進行肝臟移植手術吧!」
「可是,他只是我男朋友而已……親等問題……」他們甚至沒有結婚,別說五等親,他和瑞瑞連姻親都構不著邊。
對方似乎比她更困惑。「你不知道嗎?關先生與邵小妹,是父女關係,一等直系血親。」
「你說什麼?」五顆原子彈在眼前爆炸,都不至於令她如此震撼,她抓著椅子扶手,忍住腦海的暈眩感。
怎麼……可能?!關梓群是瑞瑞的生父?!這玩笑開大了!
她呼吸困難,胸腔緊窒得幾乎無法發聲。「你……確定?沒有驗錯?」
專業素養一再遭人質疑,連醫生都板起臉。「這種事情錯不了。就算同血親要捐肝也要經過精密檢測評估,才能進行手術,我們不會連最基本的血親鑒定都出錯,如果你還有疑問,這是報告結果,回去慢慢看。」
*** *** ***
走在醫院長廊上,她渾身發冷,抽出紙袋裡的報告。裡頭的文字,一字字在眼前跳躍,空白的腦子什麼也無法思考。
關梓群是瑞瑞的生父,所以……所以那年傷害她的人,是他!那個毀了她一生、讓她這些年吃盡苦頭的男人,是他……
她以為,他是最好的男人,以為終於找到溫暖可靠的港灣,她曾經多麼感激他的憐惜、感激他包容她一切,包括那些不堪回首的過去,誰知到頭來,造成這一切的根本就是他!
難怪他會一同做檢驗,難怪他願意為瑞瑞挨刀承受風險,她根本就不需內疚,這是他欠她的!她的感動、她的感激、她全心全意的愛情,一瞬間都成了天大的笑話!
好可笑,真的好可笑,她最愛的男人,同時也是傷她最深的男人;她最信任的男人,其實才是害慘了她一生的男人……
這世上,還有什麼是她能相信的?
緊緊捏住手裡的紙張,麻麻木木,她已經哭不出來,也笑不出來了。
走道轉角處,她撞上迎面而來的男人,對方及時扶住她,耳邊響起熟悉又陌生的柔沈嗓音。「怎麼了?這麼恍神。檢驗結果不理想嗎?」
她仰眸,乾澀的眼,甚至無法將他看清楚。或許一直以來,她從來就沒有看清楚過……
「你早就知道了吧?」冷冷地,沒有情緒起伏的嗓音,問著他。
「什麼?」關梓群不解。「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你這樣我很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