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戀童癖啊!」
「有沒有人說過你們長得很像?」冷不防追加一句。
她呼吸一窒。
他緩慢、一字字清晰地吐出話來。「你,真的只是瑞瑞的表姊而已嗎?」
說完,已有心理準備要挨她的巴掌。
如果只是表姊,瑞瑞不會不敢在外人面前認她,除非——是不能被知道的身份。
氣氛一陣凝滯。
她沒有任何動作,蒼白著臉,不說話。
「對不起,我無意探人隱私,每個人都有不想被知道的過去與秘密,不管你竭力想隱藏的是什麼,我只想提醒你,瑞瑞一天天在長大,她已經不是什麼都不懂的小娃娃了,自己會想、會思考,也會受傷,她比你以為的還要敏感。你以為她剛才為什麼不敢過來?因為我在這裡,因為她不知道能不能讓我知道你認識她,她怕造成你的困擾。
「邵小姐,瑞瑞很重視你,在她心目中,你才是她的親人,可是連自己最親愛的人,都不能承認,不能讓人知道,這對小孩子是一種傷害,總有一天,那麼深的愛,會變成怨恨。」
轉頭望向遊戲區,瑞瑞像是很不放心,賓果玩得心不在焉,頻頻朝他們這裡觀望。
「看,她那麼不安,怕她的存在會被嫌棄,怕為你帶來太多的不便,你會不要她。她的個性已經變得小心翼翼、膽怯自卑了,這是你希望看到的嗎?你真的應該好好思考該怎麼做了,如果你還在意這名親人的話。」
她不曉得聽進去了沒有,神情一片茫然。
最後,他歎了口氣。「需要幫忙的話,撥個電話給我。」
*** *** ***
豪雨傾盆而下,全然沒有止歇的傾向。
她很慌、很怕,雨勢大得看不清前方景象,媽媽身上的血一直在流,過往行人來來去去,沒有人願意載她們一程,狂湧的血被雨水沖刷到地面,像流不完似的,一灘又一灘漾開,連計程車都不敢停下來。
再這樣下去,媽媽會死掉!她扶著媽媽,一步、又一步、困難地走。
吱!
刺耳的煞車聲在耳邊響起,亮黃色的計程車就險險停在她左方一臂之遙,她扶不住媽媽,驚嚇地跌坐地面。
「干,你是咽生目啁喔,要死嘛麥相害。」
驚魂未定中,只聽見操著台語的粗俗咒罵聲,接著,後方車門打開,有人走向她,她以為對方是要找她理論,驚嚇地縮著肩,閉上眼。
「小姐,你還好嗎?」
很輕柔的嗓音,宇正腔圓的國語,沒有怒火,沒粗俗咒罵。她愣愣地仰首。
男人判斷一下情勢,當下立即抱起婦人。
「你……放開,你要對我媽媽做什麼……」她慌張地驚喊。
「我只是要送她去醫院。」男人看了她一眼。「你可以自己站起來嗎?快跟上。」
是、是嗎?怕他反悔,她不敢耽擱片刻,踉踉蹌蹌地跟著他進計程車內。
「郎客,啊你這是……」計程車司機一臉錯愕。
「去醫院,快點。」
「啊……啊要素她死在偶車上……」
一條人命就掌握在他手上了,還在那裡機機車車的。男人略略動了怒,低斥:「我會負全責行不行?快開車!」
她很害怕、很無助,緊緊抓扯著他袖口,不敢放。
到醫院後,男人瞥了她一眼,那單薄瘦小的身軀顫抖著,被雨淋濕打亂的長髮狼狽地貼在臉頰上,那雙大大的眼睛裡,只有驚惶與茫然。
這女孩嚇壞了。她應該還未成年吧?大致判斷了下情勢,沉著不紊地替她處理住院事宜。
「別怕,沒事了。」脫下外套覆在她單薄纖細的肩上,他如是說。
*** *** ***
別怕,沒事了——
夜半驚醒,邵娉婷急喘著坐起身,彷彿還感受得到那一夜的恐懼無助,心臟疼痛收縮。
「別怕,沒事了……」她喃喃道,用著男人說過的話安慰自己。
那一夜的印象,已經很模糊了,只記得那道帶著暖意的柔沉音律,好像在她耳邊問些什麼,說了一些話,但是當時她的腦袋一片空白,什麼也記不住、什麼也回答不了。
後來,媽媽經過搶救,情況穩定下來,等她比較能思考事情時,男人已然離去,並替她打點好住院事宜、繳清醫藥費。
她伸手,拉開床頭邊抽屜,取出一枚陳舊的袖扣,緊緊握在掌心。
那一天,她回過神來時,掌心一陣刺痛,才發現一直牢牢握著、緊到掌心發痛的袖扣,那是不經意從他袖口扯下來的。
這男人,是她嘗盡人情冷暖、跌跌撞撞的人生中,唯一的一抹暖陽,只有他,伸出手扶她一把,無預警地出現,再安安靜靜地離去,未曾索求一絲回報。
所以這些年,她始終捨不得忘掉那道柔暖溫和的音色。
她閉了下眼,將臉埋在膝上。她已經很久,沒有想起那些事了,為什麼今晚,又會夢到那些過往?
是因為……關梓群吧?
從他開口對她說第一句話時,她就覺得那道不疾不徐、淡定沉著的嗓音,好像與深埋記憶中的那個聲音重疊,他們的音色實在太像……
所以她總是會忍不住想逗逗他,看他皺眉、看他困惑,就連不悅時,那略沈的嗓音聽起來都好迷人——
瑞瑞一天天在長大,她已經不是什麼都不懂的小娃娃了,自己會想、會思考、也會受傷,她比你以為的還要敏感,你以為她剛才為什麼不敢過來?因為我在這裡,因為她不知道能不能讓我知道你認識她,她怕造成你的困擾。
這男人,心思很細膩啊,她不知道瑞瑞原來是這樣想的。
明明外表看起來一板一眼的,卻有一顆柔軟的心,讓她忍不住,又想起記憶中的那個人,那一雙溫暖的手。
走道上預留的小燈,帶來一道暗影晃動,她抬頭望向虛掩的房門,瞧見此刻原本應該在床上安睡的小小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