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蓁蓁則將他跌溝的糗事不時拿出來嘲諷一番,說好聽點就是他是馬路、水溝傻傻分不清楚的盲劍俠;難聽一點,就老是「倒栽蔥男孩」叫個不停。
兩個人雞腸小肚、半斤八兩,毒舌指數也難分軒輊,幼稚程度更是不分高下。
「哼哼,一肚子詭計多端,天曉得你在想什麼賊計,企圖暗算我!」
「既然是個胖子,就要思想單純一點,別那麼疑神疑鬼。」
「胖子惹了你嗎?我警告你,惹火胖子可是沒好下場的!」楚蓁蓁瞪著他。
也許他並不知道,外型圓胖的她其實有顆脆弱易傷的心,只是她掩飾得很好,不容許別人瞧見,尤其是他——段予書。
她下意識回想起與他相識的點點滴滴,從她五歲到現在十八歲,十三這個數字在她腦海定住。十三年的時間沒辦法讓他們成為朋友,那麼何不拿十三這個數,字為他與她之間似敵非友的關係畫下句點?
她厭煩了和段予書的針鋒相對……是的,她厭煩了,即使一年只見兩次面,她煩了就是煩了。
何況他深深刺傷過她的少女心。去年,那句出自他口中,或許是無心卻絕對將他對她的嗤之以鼻與不屑的心態表露無遺的話,就足以讓她將他列為拒絕往來戶。
話不投機半句多。
偏偏他們一斗可以鬥上一大串,一斗十幾年……他受夠了!
真的受夠了!
段予書不禁想著自己與爺爺、母親十多年來,每年馬不停蹄的從台北一路峰迴路轉、翻山越嶺,不辭勞苦的跋涉到她家,這樣究竟有何意義?
謝意及感恩之情可以存放心中,又何必一定要拘泥於繁文縟節呢?
他膩了,真的膩了!從這次之後,就算要當個忤逆爺爺的不肖孫子,他也不要再踏上阿里山一步。
「段予書,以後你別再來了。」
「楚蓁蓁,以後我不會來了!」
幾乎是同時,他們彼此聽到了最想聽的話,卻也令對方錯愕不已的話。
剎那間,兩人都沉默了,山林間微涼的風似乎也頓時凝結。
四目相交,不可置信與一種近似默契的感覺充斥在兩人心中。
他們是第一次如此心靈相通,什麼都不用解釋,即達到共識。
在萬物僵滯的氛圍裡,他們瞧見彼此唇邊輕淡的、幾不可察的微笑。
是了,他們不適合再碰面。
這是,兩個人的共同心聲。
在那一別之後,半年後的農曆年初一,段予書還是敵不過爺爺及母親軟硬兼施的脅迫,仍是帶著精美的禮盒乖乖踏上對他而言象徵著悲情的阿里山。
當他再度站在扶桑籬笆外,對著竹管門內躊躇、張望。楚家簡樸的屋宅、破爛竹管門雖然依舊,但那張白胖的圓臉卻不再從扶桑樹叢的洞裡冒出來……
而同年的中秋節,除了扶桑樹長得愈加茂盛、竹管門益發破爛之外,楚家宅院依然空蕩蕩。
沒有人對他尖聲叫囂,沒人衝著他高喊「唷!倒栽蔥男孩你又來了,真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呀,你又老了不少」……什麼都沒有了。
再半年、又半年,十幾個半年過去了,每個半年迎接他的,都只剩下那間積塵愈來愈厚的屋宅,以及那兩排在萬綠叢中點點紅的扶桑籬笆。
楚家就此斷了音訊。
然後,段予書的日子不再以半年為計算單位,也不必再分心去抗拒中秋節與農曆新年的來臨。
儘管段稟林與曾美虹對楚蓁蓁仍念念不忘,但因為失去楚家父女的下落,也接受了段予書感恩不一定得送禮的說法,他們也不再多提了。
也就是說,整整七年過去,嗆辣的胖妞楚蓁蓁像被清水大量稀釋,漸漸地從他的記憶中淡化,淡到幾乎消失了。
然而在那淡淡的痕跡裡,仍有種難以言喻的失落揮之不去——
真的永遠都不見了嗎?如果有一天自己又碰見楚蓁蓁,會是什麼樣心情和反應?高興?不屑?還是……
這些疑問,偶爾在段予書心中閃現。
隨著時光流逝,在他的生命裡,他已習慣了楚蓁蓁的消失及這些疑問的存在。
勁高家俱製造公司一年一度的中秋節聯歡晚會現場,色彩鮮艷且造型多變的氣球藝術佈置,營造出熱鬧與活潑與月圓人團圓的溫馨氣氛。
晚會即將在十分鐘後開場,爆爆氣球屋的負責人楚蓁蓁,另一名工作夥伴葉寶正盡責的做最後一次巡視。
「楚姐,我這邊沒問題了。」無線電傳來葉寶的聲音。
「很好,我這邊也很完……」楚蓁蓁「美」字還沒說出口,身後便傳出連續幾聲爆響,她轉頭一瞧,不禁大驚失色——入口處那座最重要的玉兔造型拱門,玉兔的一隻耳朵都爆掉一大半了。
好好一隻耳朵在重要時刻竟然爆得只剩半隻,這怎麼得了!楚蓁蓁立即往玉兔拱門跑去。
「奇怪,只是不小心碰到一顆,怎麼就會連環爆破了呢?」
一名身形高大,穿著極具個人風格的T恤與低腰牛仔褲的男人,修長的指間夾著一支香煙,狐疑的對著玉兔耳朵唸唸有辭,渾然未覺背後有個眼帶殺氣的女人,正怒沖沖的朝他快步走來。
「先生,你確定你只碰到一顆氣球?」在他背後,楚蓁蓁冷聲問。
這傢伙看起來不像是勁高的員工,不知是哪來的閒雜人等,竟然在最後關頭弄破她的氣球,而且還連續破了不下十來顆,真是不可原諒!
「應該只有一顆吧?」被她那麼一問,段予書自己也不確定了。
他回頭正想表示歉意,卻在看見眼前穿著寬鬆工作服,卻仍掩不住曼妙身材的女人時,話語停頓下來。
咦?這個美女有點面熟,好像在哪兒看過……
段予書思緒轉動,眼光深沉的打量女子。
楚蓁蓁在無預警下與他眼神交會,表情也怔了一怔,但隨即閃身去整理殘破的玉兔耳朵,並拿出對講機吩咐夥伴趕快來急救這只重要的耳朵,不落痕跡地別開段予書帶著疑問的注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