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白雪小姐已經打過好幾回照面了,只是誰都不曾出聲招呼過誰。
頭一回注意到她,是因為她有一雙會讓所有男人吹口哨的美腿。
這幾個月來,她總在星期日騎著腳踏車出現,渾身散發著一種城市及專業人士的氣質,素顏也明顯地流露出一種和農村格格不入的冷漠味道。
但,她每回經過他家時,總會偷偷地往房子裡頭看。明明該是好奇的姿態,可配上她那張永遠讓人瞧不出端倪的表情,那就讓人費疑猜了。
就像她模樣清雅,臉蛋乾淨得像是衛生棉廣告女主角,但是她的表情卻實在不怎麼甜美,或者應該稱之為太冷靜。而這樣冷靜的神情卻又與她騎著腳踏車、喜歡追逐人聲的好奇舉動實在不符。
這個女人相當矛盾。
「香蕉你個芭樂,你沒事管別人矛盾還是茅坑!」游遠光突而爆笑出聲,搓了下粗硬的三分頭。
不過,也不能怪他太注意她,誰讓他向來喜歡這種氣質美女呢?
可惜,這種氣質美女鐵定不會倒追他,否則他很願意任她宰割,就算閃電結婚也行。
游遠光笑著轉身晃回他心愛的菜脯邊,左手取下夾在右耳邊的香煙,叼在嘴裡,右手在口袋裡找打火機。
口袋是空的。
馬的!他又忘了自己正在戒煙,打火機全送給里長伯了。
游遠光雙唇一扁,方正下顎有些不悅,用力地將香煙別回耳後,大跨步地走回屋子裡,決定替自己找點樂子。
今天天氣不錯,乾脆把他心愛的那幾頭鮑魚全都拿來曬太陽,再用棕刷處理一下好了。
一想到他心愛的食材,游遠光咧嘴一笑,笑容與他頸間的金項煉一樣地耀眼。
他吹著口哨走回屋內,沒注意到身邊那票婆婆媽媽已經停住了囉嗦的對話,且全數將目光停留在他的臉龐上。
「夭壽喔,他笑起來怎麼那麼古椎喔……」
良久,有人拋出了這麼一句。
「唉唷,是恁大家不甘嫌啦!」游李水蓮雙手插腰,得意地接受大家對她兒子的稱讚。
「這年頭這種男人哪裡找喔?會煮飯、打掃屋內、顧家,體格又贊……」
「啊……那個蕭春梅不是肖想他很久了嗎……」
婆婆媽媽話匣子一開,便一發不可收拾地從游遠光的女人緣,討論到隔壁家的阿貓阿狗……
*** *** ***
「抱歉,你再說一次?」
星期六晚上,在一家高級日本料理店裡,湯思嘉坐在位於枯竹屏風及白石步道邊的包廂裡,正以一種沒有溫度的聲音詢問著她的未婚夫。
「秋萍懷了我的孩子。」陸東豪鎖著眉,斯文面孔不自在地僵硬著。
湯思嘉直視著他的眼,白煮蛋般乾淨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她懷孕幾個月了?」湯思嘉雙手互握放在桌上,口氣尋常得像是在詢問病人哪裡不舒服一樣。
「四個月。」陸東豪洩氣地頹下雙肩。
「為什麼不早說?」她雙唇緊閉,乍看之下像是一動不動一樣。
「我上個月才知道。而且,我一直在想應該要怎麼做,才能把傷害降到最低……」
「你要解除婚約?」湯思嘉看著陸東豪欲言又止的眼神,先幫他開了口。
「對不起……我不能叫她拿掉孩子,而且……」陸東豪很快地看了她一眼,一向有條理的他,這回竟吞吞吐吐到沒法子把話說完。「而且……」
「而且你比較喜歡她。」湯思嘉覺得喉嚨乾澀,覺得胸口被一塊莫名大石壓得喘不過氣來。她沒有大哭大叫,仍然維持她一貫的好教養。
陸東豪看著湯思嘉,皺著眉,想要解釋些什麼,但過了許久之後,他卻依然什麼都沒說出口。
終於,他歎了口氣,說:「你一向敏銳又聰明。」
所以,他才會愛上別人?湯思嘉沒有辦法對他的評語做出任何回應。
「思嘉,你是個很好的人。」
湯思嘉緩緩一揚眉,這動作讓她水凝面容更顯得高傲且拒人於千里之外。
「你不覺得現在說這些話,一點幫助都沒有嗎?現在該討論的是——如何解決我們之間的婚約,對嗎?」她反問。
「先讓我喘口氣吧。」陸東豪苦笑著,拿起清酒默默地喝了好幾杯。
湯思嘉舉筷吃了一些東西,見他酒瓶已空,又讓侍者倒來了一瓶。
「我們兩人一路讀名校、家裡都是醫生世家,和家人的關係也都獨立到近乎冷漠。我們的同質性高到我們的婚姻甚至不必有任何感情成分,也能維持下去。只是,那樣的婚姻……不是我想要的……」他拿著酒瓶,喃喃自語地說道。
「你想在婚姻裡得到什麼?」湯思嘉問道。
「一個家。」
「結婚之後,就有個家了。」
「那是不一樣的。家不只是個空間或名詞,它還應該是個情感依附的地方。」陸東豪脹紅著臉孔,提高了音量說道。
「我不想和你討論心理層面的問題,因為那不能改變什麼。」
「秋萍讓我有家的感覺。」陸東豪說,突然紅了眼眶。
家的感覺?
湯思嘉看著他激動神色,她淡淡雙眉擰得更緊了,雙臂防備地交握在胸前。
家該是什麼感覺?
聚在一起談論彼此及家人的近況?對彼此的狀況保持一定程度的瞭解,必要時提出建議及幫助?
這些事,她哪一點沒做到?湯思嘉的眸子漾上了一層淡淡的困惑神色。
「在我回家時,秋萍會給我一個擁抱,告訴我今天發生了哪些有趣的事。在我疲憊時,我什麼也不用開口,她就知道我難受,會給我一個擁抱。當我在醫院裡受了委屈之後,她會比我先哭出聲來。當她收到我送給她的禮物時,她會開心得像是得到了無價之寶。」
陸東豪抬頭看向湯思嘉——
「你現在說這些話,是在譴責我沒做到那些?」很抱歉,她做不來那些拿肉麻當有趣的芝麻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