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家裡就管她甚嚴,不准外宿不准打工,不准去任何聲色場所,門禁是晚上十點,連騎機車都嫌太危險,要她直接去考汽車駕照,考上之後卻仍由司機接送。同學們看她這副大小姐派頭,想追她的男生一大半都打了退堂鼓,另外一部分還保有勇氣的,就是跟她差不多家境的人,相處起來乏味得很,因此她不是沒人追,卻不曾真正嘗過戀愛滋味。
她哥哥許崇信就沒這些規矩,婚前交了好幾任女友,經常兩、三天也不回家,但他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麼,在成為住院醫師的同年,便選了一個門當戶對的千金小姐,辦了場風光盛大的婚禮,很快生了一對雙胞胎,一男一女,長輩們都相當滿意。
原本家人也期待許書婷做個醫生,但她一見血就頭暈腳軟,平常經過肉攤都快昏倒了,根本熬不過醫學生必經的解剖課。此外,她的成績不曾進過前五名,在家人眼中看來簡直是個怪胎,依照許家人的基因遺傳,她理當要聰明絕頂,一路都拿第一才對呀!
六年前,她的母親在趕赴醫院的途中車禍身亡,全家頓時一片愁雲慘霧,但這並不改變他們作為醫生世家的驕傲,死也要死在職場上,光榮辭世。對於她大學選讀中文系,父親和哥哥相當失望,只好希望她做不成醫生,至少要做個醫生娘。他們常常帶她出入一些聚會場所,無非是讓她多點機會,但許書婷根本就是討厭醫生,她但願此生再也沒機會認識任何醫生。
還記得那是中秋節前一天晚上,許書婷的房門傳來敲門聲響,原來是哥哥許崇信,他一進門就說:「明天中午,我們到凱悅飯店吃飯。」
「喔。」他們家常有聚餐應酬,她並不意外,哥哥並非詢問她的意見,而是直接通知她有此行程。
「稍微打扮一下。」許崇信提醒妹妹,她唯一優點就是外表,千萬不能藏起來。
「嗯。」她也明白自己的功能,充其量就是個花瓶,不用發表什麼高見,只要裝扮得美美的,保持微笑就可以。比較起來,她嫂嫂夏穎心就強多了,不管跟什麼人往來、不管談哪種話題,她都得心應手,就像以前歐洲那些沙龍的女主人,說她能呼風喚雨也不誇張。
「不用找什麼工作了,」看到妹妹桌上一疊履歷表,還有電腦螢幕上的求職網站,許崇信嘲諷一笑說:「嫁人不就得了?像你嫂嫂那樣,不是挺好的?」
許書婷閉著嘴不吭聲,在大她八歲的哥哥面前,她一向不會發表意見,反正說了也沒用,哥哥跟爸爸都一樣,老是把她當成小孩。
「早點睡。」許崇信也知道妹妹不會多說什麼,這丫頭表面乖巧,卻流露一種倔強神色,或許哪天會做出讓人驚訝的事,但無所謂,她反正沒半點能力。
房門關上後,許書婷歎了口氣,她做不了醫生,找不到對象,也沒有一家公司想錄用她,才二十二歲的年紀卻已懂得絕望的滋味。歎完氣,她在求職網站繼續尋覓,像在汪洋中尋找一座燈塔,老天保佑,她真想脫離現在的生活,請賜給她一線曙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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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中午,許家一行四人出發前往凱悅飯店。
在勞斯萊斯轎車上,夏穎心拿出名牌化妝鏡,打點自己那早已過分完美的妝容,又伸手替小姑整理頭髮和衣服,唯恐她出任何差錯,叮嚀道:「美發師這個髮型吹得有點硬,我幫你弄自然點,其實你皮膚白,化妝不用太濃,你適合素雅,更顯出氣質。」
許書婷不懂嫂嫂為何如此謹慎,今天是要見什麼重要人物?她對打扮是有興趣,但不及嫂嫂的一半,當初為了迎接嫂嫂進門,還清出一間客房做衣帽間,沒多久就塞滿了各式行頭。嫂嫂也許很期待她這個小姑搬出去,這一來,又多個空間放置衣服鞋子了。
其實許書婷也想獨立生活,但父親和哥哥一定會反對到底,而她戶頭的錢都來自父親,在她名下的車則是哥哥送的,她也毫無離家出走的本領。
他們在凱悅飯店門口下了車,由經理親自接待,來到餐廳的貴賓包廂,裡面已有兩位西裝筆挺的男士,一位年長、一位年輕。
年長的那位許書婷一眼就認出來,是父親過去的同事趙醫生,年輕的那位則是個陌生人,身材高瘦、雙眸明亮,表情似笑非笑,英氣中帶著傲氣。如果許書婷沒猜錯的話,他應該也是個醫生,大凡醫生都有這股傲氣,自認跟普通人不同,掌握了生死的奧秘,但其實也有很多時候使不上力,許書婷在心裡加了這句,因為醫生的壽命比平常人短。
身為一家之主,許慶霖率先招呼:「趙醫生,好久不見!你還是一樣健朗,這次就萬事拜託了。」
「好說、好說。」滿面笑容的趙醫生站起身,兩個年過六十的男人,熱情地雙手交握、摟肩拍背,只差沒擁吻一番。長輩既然站著,晚輩只得跟著罰站,雙方寒暄了十來分鐘,終於得以坐下,腿都酸了、臉也僵了,服務生適時送上茶水,大家立刻喝上兩口。
趙醫生心情極好,開口就說:「這位是丁凱軒,今年二十六歲,是我最得意的高材生,也是新進的外科醫生,各方面都非常傑出,只缺一個賢妻。」
「這麼巧?」許慶霖的表情如獲至寶。「我們家書婷剛從大學畢業,個性溫柔賢淑,最大願望就是相夫教子。」
兩位長輩的演技生硬,但並未減少效果,這確實是一場不折不扣的相親!許書婷差點噴出滿口茶,竭盡意志力才忍下來,過去家人也曾要求她出席一些場合,迂迴婉轉的替她介紹對象,但從來沒有一次這麼直截了當,莫非他們已下定決心,非把她嫁給醫生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