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完全呆住了,直直望著她,腦中翻騰無法言語,很想問她一句:「我們要開始戀愛了嗎」,卻又遲遲開不了口。她可知她的小手,緊緊掐住了他的心,因此會覺得痛,卻又捨不得她放開,請一輩子都操控他吧,他不怕失去自己,只怕失去她。
終於,他反握住她的手,隨著她的腳步,踏出家門。山間微風徐徐,兩人在路上慢慢的走,不趕著去哪裡,不急著去見誰,只是慢慢的走。
經過幾戶鄰居家時,許書婷向他們打了招呼,丁凱軒只是點頭致意,她感覺得出他的僵硬,也不勉強在一時,轉個方向,走向大榕樹下的土地公廟,以往他們牽手是為了旁人眼光,一對夫妻總該表現出恩愛模樣,現在路上看不到一個人,他們反而不想鬆開手。
走累了,就坐在大榕樹下,享受大自然的涼蔭,她帶了一瓶水,兩人一起喝,似乎特別甜。
「你流汗了。」她還準備了手帕,隨時替他擦汗。
「謝謝。」
「不客氣。」夫妻倆說話這麼客氣做什麼?旁邊又沒別人,但誰知道呢,習慣難改吧。
這是一個很適合睡午覺的秋日,除了風聲之外就是鳥啼葉搖,無聲勝有聲之間,他卻忽然想說話。「其實小時候我很討厭醫生,也不想成為醫生,原本我的志願是做農夫。」
「啊?」他光是說討厭醫生就夠驚人了,居然還想做農夫,他確定是在說自己的事嗎?
「我和你的家庭背景很像,我爸媽都是醫生,我哥哥姊姊也都是醫生,從小他們就希望我當醫生,我卻對這一切覺得厭煩,搞叛逆搞了一段日子,但是當我選填大學科系的時候,我還是選擇了醫學系,可能是想讓家人刮目相看,證明我也辦得到,沒什麼了不起。」
她可以想像,他要鬧的話絕對可以鬧得天翻地覆,這男人就是一副硬脾氣,但繞了一大圈還是選擇做醫生,當初他的家人應該都跌破了眼鏡。其實她也這麼想過,但沒本事達成,光看到血她就腿軟,只能佩服的說:「你真有毅力。」
「當然,醫學也有它迷人之處,我很快就一頭栽入,不過一個很大的原因是,我想讓別人羨慕我、佩服我,這是一種幼稚的心態,漸漸的我對此不滿足,還想看到更高處的風景,我以為那就是人生的目標,在最年輕的時候得到最大的榮耀。」他不認為往上爬有什麼錯,只怪他自己太極端,為達目的不惜一切,才會跌得那麼慘重。
「在那麼高的地方,不會覺得寂寞嗎?」
「你說得對,是很寂寞。」除了風聲,什麼也沒有,其實那風景並非絕美,只是一再拋棄的過程和結果,拋棄健康、拋棄家人、拋棄自己,到最後,真的什麼也沒有。
「可是你做每件事都好認真,不像我,沒半點專長。」無論是中文系、攝影課、家庭主婦,她都做不到一百分,唉,半調子的人生。
看她歎息,他微笑起來。「你可能不知道,你的專長就在於溫柔,但是又很剛強。」
「我哪有剛強啊?」她抗議道,噘嘴又瞪眼。
他甚少看到她這表情,更是笑得忍俊不禁。「你強悍得讓我無能為力,只好什麼都聽你的。」
原以為自己娶了一位有氣質、有涵養的名門淑女,在兩人大吵特吵那一天,他的幻想就幻滅了,但他很高興發現這事實,她並非木頭美人,而是個有感情、有脾氣的人。她的堅持讓他感動,若非她一手安排這一切,此刻他只能在黑暗中自憐,哪有今日的陽光耀眼?
「哼∼∼」兩人居然鬥起嘴來,她實在不敢相信,但一切就這麼自然的發生了。他的笑聲對她是陌生的,同時也是悅耳的,仔細一瞧,他耳鬢的白髮變得沒那麼明顯,似乎跟皮膚一起曬黑了,他才三十二歲,之前應該是用腦過度才會少年白,從今天起別想那麼多,自然就會變年輕啦。
等他笑完後,她才開口說:「你很少會聊這麼多事,以前你就像嘴巴上了拉鏈似的。」事實上,他們最近說的話,加起來幾乎勝過結婚六年。
他聳聳肩,做出無辜表情。「現在我有的是時間,可能變得比較嘮叨,沒辦法,請你見諒。」
以往他老抗拒著愛上她的可能,搞得自己陰陽怪氣,現在他找不到理由好抗拒了,就把自己都交給她又如何?說說愚蠢的往事、嘲笑自己的弱點,反正他都是她的了,趕也趕不走。
他總算有點幽默感了。她暗自高興,看到他額前有汗滴,直接拿手帕幫他擦去,但她隨即發現這是一個錯誤舉動,因為兩人四目相交,彷彿有種磁力吸引,忍不住越靠越近,涼風失去了作用,溫度直線上升,老天爺啊,他到底會不會吻她?
丁凱軒陷入兩難,她的紅唇明明就在眼前,就算他視力再差都不會吻到鼻子上,但土地公廟就在不遠處,如果有人經過怎麼辦?該死的面子問題,害他不敢輕舉妄動。
「爸、媽!」一個小女孩的聲音,打破了這黏滯的氣氛。
許書婷趕緊拉開距離,咳嗽一聲,轉向女兒問:「俞涵,你怎麼知道我們在這裡?」
「我不知道啊。」丁俞涵天真的回答:「我是來玩的。」
「原來你的探索範圍已經擴大到這兒了,真勇敢!」許書婷欣喜萬分,女兒踏出的腳步比他們還快,也許某天就要獨自去翱翔,儘管不捨,她仍期待那一刻。她自己就被從小管到大,所以想給女兒最寬闊的天空,只盼望女兒飛得自由自在。
丁凱軒走向自己最愛的兩個女人。「俞涵,要不要跟爸爸去種菜?我們一起回家好不好?」
「好!」丁俞涵一手牽著母親、一手牽著父親,不曉得為什麼他們的手都那麼熱,是因為被太陽曬太久了嗎?忽然她皺起鼻子說:「爸爸,你臭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