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字一直是他希望能從水綠口中說出的,怎料聽見之後,他只覺得反感,一點也不想再聽見那個字,就算是其它貶損他的話也不想聽。
即使生主子的氣,水綠也不敢大聲咆哮,只見她起身,瘦弱的身子站得直挺挺的道;「主子不救,水綠救。」
「你拿什麼救?」他很不客氣潑她冷水,被說了丑,一反常態,讓他心情惡劣得很。
「水綠跟您借,以後再由工錢扣除。」她有骨氣,真要救也是靠自己的能力。
「他如今受了傷,恐怕也要好幾天無法工作,你那微薄的薪水是能幫他多久?用點腦子吧!」真是個單蠢的丫頭。
被蘭藺一罵,水綠神情顯得落寞,眼眶悄悄染上一抹水氣,以前不管被誰罵,她都不曾這麼難過;可蘭主子罵她,她就是覺得不舒坦心頭好像卡到什麼東西,酸酸的。「雖然不如主子聰明,水綠只求盡心盡力就好,眼前要水綠不理睬是做不到的。」
「你當真以為你能救全天下的人?」不自量力。
「水綠但求問心無愧,您要不要借錢給水綠呢?」吸吸鼻子,她不想被主子發現自己哭了,被主子教訓是應該的,她怎麼能哭?可心頭卻揮之不去一股委屈感。
又哭了,還想抹去證據,是當他的眼睛瞧不著嗎?真是的,她一哭又害他心軟。
水綠哭,蘭藺沒來由地產生一股煩躁,連桌上的東西也引起不了他的食慾,總覺得每回水綠一垂淚,他便手足無措,連思緒也不如平時清晰,該死,莫非是受了她的影響?
一旁的客人也不免多對他們這桌投了幾眼,還竊竊私語起來。
「看,那個丑主子,不僅人醜心也丑,還將自己的丫鬟罵哭了呢!」
「真是的,那麼可愛的小姑娘應該跟著我才對,怎麼會跟著那樣的醜主子?」
就連平日聽來神清氣爽猶如讚歎的話,蘭藺這會兒聽了也覺得十分不快,回頭便是一瞪。
那凶狠的模樣嚇著了客人,他們隨即匆匆結賬離開。
「別哭了,真是愛哭!我答應你救他,你不准再哭。」
水綠聞言,迅速抹下還在眼眶內打轉的淚水,憂愁的小臉立刻化為一朵盛開的小花。「是,蘭主子,水綠從今爾後絕不會在主子面前掉一滴淚,要不然就罰水綠再也不能留在主子身邊。」這懲罰是她能想到最重的一個。
水綠頓時笑得如春風,如天上燦爛星子,在蘭藺心底烙下一個深深的印記。
她的笑容不是最美的、不是最懂得討人歡心的、更非最迷人的,卻是他見過最真、最甜蜜的,好似是冬日的暖陽,點破了他的心,就連自己曾經喜歡過的女子猶然輸水綠三分,害他心頭怦怦直跳著,莫非——
他對水綠這丫頭動情了?
見蘭藺恍神,水綠伸出小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蘭主子,您怎麼失神了?不是要去救那個菜販嗎?」
回了神,蘭藺故作若無其事地起身,扔下銀兩一臉嚴肅道:「走了。」
不僅愛上她的笑容,這會兒又染上她的出神,真不知是好還是壞。
*** *** ***
「蘭主子,您今天真醜啊!丑到連乞丐都瞧不起您。」惡,不行,聲音有點顫抖,要打從心底很反感才行。
「蘭主子,您今天真是醜到不行,丑到連豬見了都會鄙視您。」呃……表情不對,太像諂媚了,她曉得主子最不愛有人阿諛奉承,表情得再真點,才不會被看穿。
「蘭主子,您真是醜到要命呢!」很好,口氣很嫌惡、表情很厭惡,還用到「要命」兩字,應該算非常嚴重了,她想自己如此完美演出,蘭主子應該會很欣慰的。
因為她總覺得蘭主子似乎很喜歡聽見有人稱讚他醜,對於昨日蘭主子對那名菜販的出手相助,她無力回報,只好找些王子喜歡的事情來讓他開心。
雖然要昧著良心說這些話,但主子高興就好,一切都是要主子先開心。
面對銅鏡練習了半個時辰,她終於能說得毫無愧色、面帶嫌棄,這樣應該不會被主子看破手腳,認為她是在說謊。
唉!要出自直?心說謊,可真是一門大學問。
每個人都喜歡被讚美,偏偏她家主子是個特例,不僅喜歡聽別人說他醜,還喜歡把自己裝得很醜,丑是主子自個兒說的,她倒是一點也不認為。
對她而言,丑是醜在心,而非外表。
外表是天生注定,是父母所生,豈能隨便恥笑;一個人的善與惡、丑與美,應該是看他的心才對啊!
有沒有惡意,她感受得出來,就好比主子昨天是壞了點,可最後還不是出手相救,她就知道她的主子是個大好人。
能跟著蘭主子是她不知修了幾輩子的福氣,她定會好生珍惜,即便要為主子做牛做馬也絕不喊苦。
對著鏡子再練習一遍,只見映照在銅鏡上的水綠滿臉鄙夷,眼睛、鼻子、嘴巴甚至是眉毛全都表現出十成十的厭惡。
「蘭主子,您真是醜醜醜啊!」這句也不錯,待會兒也加入吧!
很好,現在就換她去討蘭主子開心。
踏出房門,水綠懷著喜悅的心情敲下蘭藺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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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從被元夏荷那女人背叛後,蘭藺就一再叮嚀自己不可再草率動心,因為天底下除了他的兄弟外沒人可信,就在他的堅持之下,那朵小花卻意外合入他的心房,在他尚未來得及做準備前,就已攻城略地,將他的心併吞了一半,且還持續擴大領地當中。
他雙手反負身後,在小小房內來回踱步,臉上半是對發現此事的喜悅,半是對此事的憂心。
元夏荷好男色是他早就心知肚明的,只怪當時他年輕不懂事,將純純的戀慕認定為一輩子,才會賠上了整顆心,被元夏荷傷了,內心縱有傷口,但時間一久也早沒感覺,餘下的僅僅是對她的氣憤而已;但水綠不同,正因為她壓根兒不認為自己丑,可當她一說出那個丑字後,他反倒覺得傷得重,比起當年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