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蒼色的殘冬光線下,少女原本就白皙的肌膚更形晶瑩剔透,與她披在背後的烏緞青絲形成強烈對比。純淨如秋水的眸子,專注得容不下除了梅以外的事物。她是這樣地不動凝注,彷彿就連自己也將化為一株雪地中的幽梅。
她在看梅,齊三在看她。
而且齊三已經連看了她好幾日。
似乎對齊家後院這株參天古梅情有獨鍾,或者……別有用意?每日向晚的這個時候,她總會出現在這裡。
齊三並不否認,為了某種奇異的心情,明明有大門可以走,這幾日他卻偏偏往這邊的小門進屋。雖然他進出家門的時間不定,不過只要他在日斜時分回宅,腳步就會下意識地移向此處,下意識地尋找那抹梅樹下的影子。
少女很美,齊三見過比她更美、更絕色的女人卻也不知凡幾,只是那些女人不曾打動他,眼前這少女卻意外讓他停下了不曾為女人停下的腳步……
為了這一樹的花,她容易滿足、很容易快樂,齊三很少看過這樣單純幸福的笑容。不過只要她的視線一轉移,她的眉際之間便會開始籠上一層淡淡的翳影,眼中的光采逐漸被另一種不該屬於她這樣花般年華的蒼茫神色取代。
不安與無憂、柔弱與堅強,在她身上,齊三發現了如此矛盾的組合。
或許這就是她吸引他的原因。
天空,又開始飄下了雪花。
齊三微攏起濃眉,審視著前方那抹依然眨也不眨眼、動也沒動身的小小人影。
天空,驀地沉黑。
李宛妍恍神了一下,終於拉回飄遠的心思。首先困惑地眨了眨眼,接著她才總算意識到不是天色突然暗下,而是一面深褐的紙傘遮蔽了她整個上空。她一怔,想轉頭看究竟是誰阻擾了她的視線。只不過才動了一下,脖頸傳來的麻痛僵硬立刻讓她秀氣的柳眉糾纏成結,一聲低呼溢出,一時之間動也不敢再動……
只是,她雖然沒動,眼波流轉中卻仍然可以看見原本在半空的那面傘,這時再落降至她的頭頂上方,接著她感到腰際一緊,整個身子彷彿跌入了一個奇異溫暖的……胸懷中?
就在李宛妍感覺出不對勁而駭異警戒的一剎間,她僵直的脖頸忽然被一股輕柔的力量按撫推拿著,同時,一張嚴峻有如鐵鑄般的男人面孔終於出現在她因驚駭而圓睜的美目前。
「你……你……」
齊三!
李宛妍不是不知道他。
這張面孔、這個人,京城最大的齊家商號龍頭、也是傳言最冷面無情而被暗封為「要命三爺」的齊三。即使只曾在爹親書房見過他的畫像一次,李宛妍還是立刻將他認出來了。更何況,她又不是不明白她現在就在他家宅子外……
只是沒想到有遇上這宅子主人的可能,而且,太令人措手不及了。
「你還好嗎?」沒停下指間能讓她舒筋活血的力道,齊三仍瞬也不瞬地凝視著她逐漸染上紅霞的瞼蛋,以一種兩人彷彿早已熟識、而不是才初次見面的尋常語氣沉問道。
看著這張就近在眼前的臉龐、意識到身後倚的是怎樣的依靠,再加上頸間仍持續的穩定指力,李宛妍只覺一股熱騰的血氣全往腦袋沖,想也不想地,她彈跳起來就欲脫離這樣委實曖昧踰矩的處境……只是,她沒料到自己剛才為了賞梅而忘情蹲著的時間太久,腿間傳來的酸麻卻令她才一動作便向前撲跌,跪坐在雪地上……
還來不及從冰冷的雪地掙扎起身,一隻溫熱結實的大掌已經攫握住她一邊的臂膀。
「先坐著別動!」齊三早眼尖手快地將她鋪在一旁搜集落花的布巾移來,還一把抖掉上面的花辦,好讓她可以乾淨地坐在地上。
李宛妍發現他的舉動了。「啊!我的花……」她試圖阻止他丟棄她好不容易辛苦等待、搜集來的花,不過卻只迎接到兜了她滿頭滿臉的花雨。
目瞪口呆地一時忘了自身的處境,她過了好一會兒才終於回過神來。然後,她看著與她對視的那雙炯然深眸,悄悄深吸了一口氣,努力平撫促快的心跳。
「你……怎麼可以丟了我的花?」脫口指控。
齊三挑起一道眉毛。「你確定那是『你的花』?」他從不衝動,所以如今他變成必須蹲在雪地上和這小姑娘兩兩相望的狀況,並不是他衝動的結果。
即使他只是蹲著,可是他的高大仍使得坐著的李宛妍必須仰起頭才能看著他,而這讓她不過剛好點的頸子又開始隱隱發酸了。
然後,他的話令她怔愣了一下,接著兩抹赧紅偷偷爬上她玉白的臉頰。
「這些花……已經飛落出牆外,我只是拾了它們。難道你還打算上官府告我偷了你的花?」決定不理會耳頰傳來的陣陣躁熱,她打起精神準備全心應付這莫名其妙突然現身的梅樹主人。
「看來你知道我是誰……」端凝著眼前小佳人玉頰生暈動人,齊三沒錯過自己心口的悸動,不過也沒讓腦袋失去運作的能力。
「沒有人會不知道你是誰。齊爺!」迎視他,她的澄眸開始布上防備的神色。
「那麼告訴我,你是誰?」他從來沒以為對這抹梅樹下的影子的好奇會大到讓他答應一直躍躍蠢動的伍青潭去查她的程度,只不過既然他已經打破了連日來純遠觀欣賞的角度走近她身邊,那麼他當然沒道理就這麼放過她。
「我……」她緩緩搖頭。「只是個微不足道的人。」還是偷他花的賊呢!而這時不知為什麼,她竟已不怕這男人看來冷厲嚴酷的面孔。
要告她上官府,他還會蹲在這裡問她好不好?而且現在還下著雪呢!
下雪……
李宛妍水靈的眼眸驀地一轉,總算看到了她剛才就覺得很不對勁、卻又不知道古怪在哪裡的地方--
是!是早就在下雪了!可從方纔她的注意力自梅樹那兒被轉移開始,在她上方這面深褐紙傘就一直沒離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