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的大老粗被突然一問,當場呆住,半天講不出話。
「這盤四十啦。」同桌另一個面貌凶狠的粗工客人多嘴,探身過來踴躍解答。「妳那盤喔,我看少說也要八十。」
「哦,八十。謝謝。」程思婕受教,連吃也顧不得,先點頭開始算錢。
「妳要不要先吃啊?面都要涼了。」
說的也是。不吃的話未免太浪費。她感激地望了身旁看似凶狠、但還滿熱心的客人一眼,然後,開始認真解決面前的食物。
等到她把一大盤的炒麵、一大盤「小菜」全部吃光之際,老闆已經在收拾桌椅了。這還真不容易,吃得她滿頭大汗,飽到差點站不起來。
平常炒麵是六十塊,今天還要把豪華大拼盤的錢加進去,她算好了一百五給老闆。老闆只收了五十塊硬幣,把一百元紙鈔退回來。
「老闆。」程思婕耐著性子說:「那樣不夠。」
「我說夠了。」回答很酷。
「可是……」
「還有意見?不滿意的話,下次可以不要來。」老闆揮揮手,繼續收拾,竟是不想再理她的樣子。
握著那張一百元紙鈔,程思婕第一次產生了無助的感覺。
身邊人群已經漸漸離去,她竟是最後一個客人。畢竟,她今天故意讓自己加班到忘了時間,很晚才來;本來以為老闆該收攤關店了,沒想到不但等著她,還招待她比平常更豐盛的小菜。
多日來的鬱悶在此刻突然煙消雲散。雖然酷老闆並不是很親切的樣子,程思婕依然心存感激。
一點點的溫暖,一點點的在乎……這麼可貴。
她猶豫了片刻,才說:「那不然,我幫你收拾好了。」
老闆嘴角微微上揚,有點嘲諷,丟了一塊抹布過來她面前。「好啊,桌子擦一擦,然後椅子都迭起來。」
他是壓根兒不信。客氣話罷了,一個穿著整齊窄裙套裝的時髦妙齡小姐,怎麼可能真的幫他擦桌子、迭椅子的?
結果這個時髦妙齡小姐居然說到做到,二話不說,拿起抹布就擦,而且看起來相當熟練──別說這件事簡單,現在真的能把桌子擦乾淨,而手勢不像寫書法或撲蝴蝶的年輕女生,可不是隨便就能找到。
郎敬予一面不停手地洗鍋洗碗,一面一直在瞄她;等把攤位整理得差不多時,她已經把桌子都擦乾淨、抹布洗好、椅子也都迭起來了。
「謝謝。」他過去接手,饒富興味地加了一句:「原來,妳真會做。看妳平常的打扮跟樣子……真是看不出來。」
程思婕正在撥攏有些散亂的發,聽他開口,整個人僵住,手舉在半空中,好像被雷打到,姿勢滑稽。
他……會觀察她?不是從頭到尾都低頭料理、連話也不曾多說一個字的?
眼看她呆若木雞、動彈不得的樣子,郎敬予扯了扯嘴角,輕描淡寫改變話題:「已經這麼晚了,不趕快回家?沒人等妳嗎?」
此言一出,程思婕皺了皺眉,好像突然被蜜蜂螫了一下。
*** *** ***
其實,他注意她很久了。
不能怪他,因為每天來來往往的客人裡,除了一票牛鬼蛇神般的熟客以外,就以附近工地的工人佔大多數,再扣掉吱吱喳喳的學生,隔壁美容沙龍的阿姨……
嘿,他也是正常男人,遇到順眼的適齡女子,多看兩眼有什麼不對?只不過是忙碌生活中一點小小的調劑而已。何況美女再多,對他來說根本毫無意義,他沒有多餘的心思跟時間去注意。
週末,夜市比平常更加熱鬧。成雙成對的情侶牽著手逛街,逛累了就找地方坐下來吃點東西,還要甜甜蜜蜜的共吃一碗,你餵我我餵你,看了真是膩。郎敬予還是很酷的蒸著排骨盅、炒著面,心裡卻暗暗在懷念平常的客群。
老粗們又怎樣!至少不會一顆鹵蛋你咬一半、我咬一半。實在太噁心!
還有,就是會出現一些不太受歡迎的客人。比如年輕女孩結伴而來,嘻笑打鬧了大半天,公推一個出來搭訕,偏偏問題還相當之蠢。
「老闆,再來一盤什錦炒麵,然後,還要你的手機號碼,可不可以?」說完,便一陣嘻笑。
這幾個年輕女孩都已經是熟面孔,來過不止一回;郎敬予拿著鍋子,頭也不抬地回絕:「我每天都在這裡,找我不用打手機。」
「可是你白天應該沒事吧?約你一起出去唱個歌,又不會很奇怪。」女孩追問。
穿著短裙、黑色過膝襪的小女生絕對不超過二十歲,年輕的臉上卻有著濃妝,緊盯著郎敬予問。烏黑的眼瞳大到不自然,近看很像是假人,郎敬予皺起眉。
「我白天都有事。」冷淡拒絕。
「有什麼事?」亮麗少女不死心。「你有在別的地方擺攤嗎?在哪邊?跟人家講,我們可以去捧場!」
郎敬予扯起嘴角,是個很嘲諷的冷笑。他根本連回答都懶。
碰了釘子的小女生被晾在一旁,好一會兒才發現老闆根本沒有多說的意願。嘟著嘴,很不甘願地走回座位,同伴們嘻嘻哈哈嘲笑著她的失敗,肆無忌憚。
「小氣鬼,只有晚上工作,白天為什麼不能出來玩?」還在嘀咕。
「人家說白天有事嘛!他的身材看起來像模特兒,我猜白天是兼差模特兒。」
鬼扯。乾脆說他是牛郎算了。
「模特兒沒有這麼壯的,我覺得是工人。」
是,工人一天干了十二小時的粗活,下工之後還能開店賣吃的,體力未免太好。
「啊!我知道了!」一個尖銳的嗓音喊起來。「他一定是名廚世家,為了要磨練技術,才故意開一個小店在這邊!」
郎敬予聽不下去了。他把切到一半的小菜丟下,手上還拿著切菜刀,走到四隻麻雀旁邊,冷冷問:「吃完了沒?」
四雙眼睛瞪得大大的。她們早些時候叫的芋頭排骨,連碰都還沒碰,湯都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