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懂?」她沒理由口口聲聲充滿敵意。他待她縱使有虧欠,但已盡全
力彌補,她應該能體諒他的用心。
唐采樓認定他是明知故問,忿而撇過頭,不願再與他浪費唇舌。
穿越長長的迴廊,來到一棟位於奼紫嫣紅之中的樓宇。這樓不高,但建築
風格迥異於其他各廂房和廳堂,它的外觀全部以一種不知名的斑斕石材砌成,
門口有兩隻石獅挺立,大廳內也是鋪著光可鑒人的石板,當中懸著巨幅吳道子
的水墨畫,將整個屋內的氣氛烘托得肅穆而典雅。
二樓乃是寢房的所在。有別於樓下的莊重沉凝,這兒營造的是奇情慵懶的
氛圍。四壁是無以名之的顏色,當中放了花梨香案,文房四寶俱全,倒是荒疏
已久,古瓷花瓶上,插滿形形色色初綻嬌艷,或盛開、或含苞的花朵。
朱紅窗台旁是一張低垂紗幔的大床,狄鵬與她雙雙躺下,絲質的被褥覆在
身上,初始冰冰涼涼的,一股寒意由背脊竄向心窩。
唐采樓下意識地輕顫了下,狄鵬立刻體貼地偎近她,用溫暖的胸為她祛寒。
「不麻煩了,我很好。」她仍相當排拒這種親呢的擁抱。
「逞強。」即使她渾身帶刺,他還是要照抱不誤。
「真的。」貼著他,唐采樓可以清楚聆聽他胸臆間劇烈的起伏。
狄鵬的手從她背後改道游至下腹,唐采樓如遭電殛,一動也不敢動。「你
說過,我未復原前,你不——」就在此刻,飢腸突地咕嚕大響。
「餓了?」他莞爾地在她水頰上香了下,坐了起來。「我去幫你弄點吃的。」
「不用。」她雖餓,卻沒啥胃口。
「捨不得我離開?」他總是有辦法將她的本意解讀成另一層涵義。
「不是,那……好吧!」做人真難,做一個身不由己的人更難,怎麼都不
是。
粲然的笑容頓時從他臉上浮現。「想吃什麼?」
「由你決定。」唐采樓小心揪著因他的扯動而滑落一角的絲被,意興闌珊
地回答。
「馬上就來。」他似乎故意忽略她眼中唇畔的 不悅,一逕地和顏細語。
假惺惺!唐采樓望著他的背影,在心中暗忖。
她想,以狄鵬精湛的武功,尚且傷得不輕,那麼「一翦梅」的徒眾,包括
蓋英豪蓋左使在內,恐怕亦是凶多吉少。於情於理,她都應該回去探望他們。
尋思至此,她迫不及待地,想趁狄鵬走開的空檔,由窗口逃逸,不料,堪
堪起身,即一陣天旋地轉,金星直冒,不得已又重新躺回床上。
沒想到她會孱弱至此。狄秋荷那招攻其不備,的確陰狠。
是他救了她,還是笨妞?記得那個晚上,她被兩名大漢架到一處山谷丟棄,
當時夜黑人靜,她嘴巴被堵住,努力了許久,還是叫不出聲,旋即就不省人事,
等到幡然醒來時,已置身於小茅屋內。而今又到了這兒,那……笨妞呢?或者
她應該喊她一聲大姐?她難道不是玉婕?
唉?太多事情,雜亂無緒,攪得她心神混沌,身子更形荏弱。如今,只有
先將身體養好,再圖後計了。
※ ※ ※
唐采樓賭氣不肯吃,歪歪地躺在床上,將被子拉到頭頂,作無言的抗拒。
「不准虐待我的妻子。」狄鵬強將她拉起,拎一件寬大袍子替她套上。
「我說過了,我不想吃也吃不下,請你別為難我。」忿忿坐至床沿,一瞟
見滿桌佳餚,她不禁語塞。
好香!
有金銀腿、貴妃雞、熗蝦、醉蟹……方才並沒見到任何人呀,莫非是他?
「是笨妞料理的。」狄鵬彷彿看出她心中的疑惑。
「她,她也在這?」那剛剛他們一絲不掛地走到這兒,怎麼他……也不害
臊,萬一教笨妞給瞧見了,多難為情。
唐采樓白皙的臉蛋忽爾飄來兩朵紅雲,讓她的 病容意外添上幾分嫵媚。
狄鵬受不住誘惑,怔怔地凝睇良久才道:「犯不著瞎操心,她在廚房忙得
昏頭轉向,沒眼福見到這許多旖旎風光。」
「貧嘴!」說這種話,太不符合他平常道貌岸然的形象。「一個村姑怎能
整治這麼一桌上等菜餚?」她很難相信笨妞有這個本事。
「村姑?你用這種鄙夷的字眼稱呼自己的姐姐?」
「她果然是——可,她怎麼會?」唐采樓儘管三年多不曾和玉婕見過面,
但對她們母女囂張跋扈、惡形惡狀的樣子,可是一輩子也忘不了。不可否認,
笨妞和玉婕確實神似,然而言談舉止卻大相逕庭呀。
「此事說來話長。你先吃點東西,我再慢慢告訴你。」其實那日莊儀將唐
玉婕以布袋罩身,棄置於北山山巔,正巧遇上某位四處雲遊的女尼,將之救起,
安頓於至於這位師父的法號為何,則不得而知。
「不要,我吃不下。」她憂心著「一翦梅」眾人的安危,連喝水都提不起
勁。
「餓跟吃是兩回事。就好比有些人外表一副江湖俠士的模樣,其實骨子裡
比強盜賊子好不到哪裡去。」
這是什麼比喻?
狄鵬睜大眼睛,懷疑她是不是昏睡太久,把腦袋瓜子睡糊塗了?
「是,江湖俠士壞,強盜賊子也壞,但你大可不必為了這兩種人跟自己的
肚皮過不去吧?」他見她不願舉箸,索性端起碗筷,準備餵她。
唐采樓一看到他挾著菜的筷子伸過來,馬上將臉別向一旁。
「要我哺喂?」他當真地扒了一大口飯,誇張地咀嚼幾下後,把嘴湊到她
面前——
「哎呀,你——」噁心死了!
他煩人的功力還真不可小覷。唐采樓沒轍,只得勉強拿起碗筷,有一口沒
一口地把飯送進嘴裡。
「熗蝦好吃,你大姐顯然不只會欺負人而已。」他非常慇勤地幫她把蝦殼
一個個剝掉,放人她口中。
剛才還堅持不吃的,這會兒怎麼就自動張開嘴巴,讓他「得寸進尺」?
唐采樓很驚訝,他竟能如此輕易地牽動、轉移她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