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雨軒的熱情暫時紓解了她心頭的陰雲,但是這片陰雲隨時都有可能重新堆積而出,那種隱隱的不祥也始終籠罩在她的心頭。
這不是她的敏感多慮,而是因為她現在已不是身處在那個封閉戒嚴的小小村寨。這裡是東遼的政治經濟核心地帶,有著無數東遼的皇親貴戚、赤膽忠臣。她進入太子府的消息想來也會飛快地傳揚開,一直傳到……某些人的耳朵裡吧。
她找到了拓跋雷的寢室,這裡的確是男人的居所,四周顯得有些亂,換下來的衣服垮垮地被丟在椅背上。太子府中的人手比她想的要少得多,看來拓跋雷對於自己的衣食起居要求不嚴,否則不至於這些換下來的衣服放在這裡這麼多天都沒有拿去洗。
隨便一瞥,她發現最上面的那件襯衫竟然破了一個洞,便找到府內一個小兵,請他幫忙找來了針線,搬了把凳子坐在臥室門口,低下頭細細地縫補著衣服上的破洞。
可能她是有點瞎操心了,畢竟他是太子,這衣服也許是該丟掉的,而不是要縫補後再穿,但是她忍不住想為他做點什麼事情的衝動心情,因為她欠他許多吧?而她所能做的,卻遠遠不如他所給予她的。
還能為他做些什麼呢?整理一些瑣碎家務,如此而已。
或許,許多年後,她還可以為他誕育下子嗣?看著小小的孩子跟隨在他高大的身影下,騎馬射箭……
她的臉有些燒,為自己這些害羞的想法而亂紅,不由得手指一抖,針尖紮在了指上,一滴血珠很快湧了出來,慌亂中她來不及擦拭,那血珠就滴濺在雪白的襯衣上。
不祥之感陡然變大──她的眼睛掠過眼前的衣服,落到地面上,在眼前有一條長長的人形影子,不知何時就這樣默默地出現在她的腳邊。
「妳不該出現在這裡。」那老人的聲音與三年前相比似乎更加蒼老了一點,但是卻帶著更深的責備和迫力,「我以為妳是個聰明的孩子,不會再有更多的奢望了。」
她仰起頭,陽光刺進眼睛裡,眼睛有些睜不開,但是她努力地讓自己與對方平等地直視,「我不是來誘惑他的,我只是來請求他的一個幫助。」
「但事實上妳的確誘惑了他,否則他不會帶妳回來。」那老人的面孔從光影中透出來,那是阿薩,東遼最忠實的老臣。此刻他濃重的白眉低垂著,帶著深深的遺憾的表情。
「妳會給殿下招惹很大的麻煩,很大。」他搖著頭。
「您的意思是,我應該現在就悄悄地離開,是嗎?」宋初顏從椅子上站起來,迎視著他的眼睛。不知道從哪裡湧動出一股強烈的勇氣,讓她開口說出了她以前並不敢說出的話。
「我來這裡找他,並不是要帶給他災難的。而你們刻意隱瞞的那段屬於我們的記憶,我也無意定要幫他找回。兩個人,是否命中注定,不在於旁人的議論口舌。若三年前我們本無緣,也許這一生不會再見,就是見了,他對我也毫無反應。但是三年之後,我們重逢,我與他依然能彼此動心,大人您不以為這是緣分嗎?」
「好張伶牙俐齒,在殿下面前妳也是這麼咄咄逼人嗎?」大概是沒想到看似懦弱的她居然會反擊,阿薩顯得措手不及又十分惱怒,「妳大概是不知道,在東遼如太子殿下這樣的尊貴身份若想成親,可不是他一個人說了算的,若是他惹惱了貴族的長老們,不僅他的太子之位可能不保,搞不好……」
「您就沒想過惹惱了我會怎樣嗎?」洪鐘般響亮的聲音驟然響起,挾著怒氣在院中呼嘯而來。
拓跋雷站在院門口,直視著兩人,「阿薩,我敬你是長者,有心事從不瞞你,可沒有想過你會在我的背後做這種事。」
「殿下。」阿薩並不臉紅,「我這是為你好。」
「沒有人可以代我作任何的決定,就是父皇都不能,別說是你這個外人了。」拓跋雷大步走進來,每一步踩在青石板的地磚上都鏗鏘作響。
他的臉色如鐵,氣勢凌人,宋初顏從認識他起只見他這樣發過兩次脾氣,上一次是面對圖圖察的小王爺,當時他臉色一沉,小王爺就落荒而逃了。
「我已經將宋姑娘的事情上報給父皇知道,至於你所說的那些貴族元老,都老得剩下一把骨頭了,憑什麼來干涉我的事情?」
他雙臂一展,「初顏,站到我身邊來。」
宋初顏走過去,他像是嫌她的步子小,邁上一步將她扯進懷裡,昂首看著阿薩,「你看清楚了,這個女人,我認定了,誰也改變不了。我知道,當年是你把我從天雀接回來的,你救了我的命,但是當我病好後問起你我病前的事情,你卻刻意隱瞞了我認識初顏的事情,功過相抵,我也不欠你什麼。」
「殿下!你不要一時糊塗!」阿薩從沒見拓跋雷如此頂撞自己,頓時覺得臉上很掛不住。
「阿薩,你可以走了。除了我這裡,應該還有許多事情等著你做。」拓跋雷很明白地在下逐客令。
「殿下,請你三思。」阿薩彎下腰,他雪白的鬍鬚在風中顫抖著。
宋初顏望著他的背影,剛剛聚集起來的力量卻讓她發抖。
「抱歉,沒想到會有人來傷妳。」拓跋雷拍拍她的後背。
「沒事,我早已料到了。」她仰著頭,像仰望一座山峰,「這些話早有人對我說過,即使在他沒有來之前,我也已經反覆地考慮過了。」
「誰還說過?」他面露怒色。
「是誰說的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都在告訴我一個事實,而我卻沒有想好如何去應對它。」
她柔聲說:「殿下,三年前,您路過我的家門,偶然間捲入了那場差點置您於死地的禍端中。當時這位叫阿薩的老伯帶走您時就警告過我,而我也的確曾經反覆想過,或許我真的是您的災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