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格,你先別忙著傷心,我得盡快出王府去,你願意幫我嗎?」
「衝著你這份真情。」她由枕下取出一隻令牌交予如姬。「去吧,小心點,別救人不成反連累了自己。」
「我知道。」拿著令牌,如姬一刻也不肯停留,立即奪門而出,一路奔出王府大門。
闕無痕又變回往昔的放浪形骸,玩世不恭,甚至比以前加倍頹廢、濫賭。
現在他幾乎把銀勾賭坊當成客棧,夜以繼日不眠不休,大贏大輸全不在意,他的目的只是為了麻痺自己,讓自己暫時不再去想起那個人,那個他一閉起眼睛就澄然浮現腦海,怎麼揮也揮不去的勢利「壞女人」多儂格格!
「不玩了,不玩了!全叫你一個人贏光了還玩啥?」賭客們把牌九推倒,臉臭奧地站起來。
「時間還早嘛,再摸兩把。」闕無痕沒注意他面前的銀子已經堆得像一座小山丘,今兒是大家烤肉就他一家香。
「輸得當褲子了,還玩?」賭客們興趣缺缺,一哄而散。
「這麼輸不起啊?再摸兩把說不定就翻本了。」闕無痕喚不回他們,只得快快地把銀子搬到櫃怡換成容易攜帶的銀票。
贏錢並沒有讓他特別快樂,反正爛命一條,活著也好死了也罷,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就只有這些散發著銅臭的鬼東西。
大家都走了,他留在賭坊也沒意思。買醉去吧!一醉能解萬古愁,這陣子他真是愛熬了這種穿腸毒藥。
今朝有酒今朝醉,他但願從此長醉不要醒。
大街上熱鬧如昔,攤販們的吆喝聲照樣粗嘎悶響,天橋上依然人來人往,市聲鼎沸。
闕無痕歪歪斜斜地步上橋頭,一個不留神把擺在地上的一個竹筒給碰倒了,裡頭的竹籤撒了一地。
「哎!你這不長眼睛的冒失鬼,瞧,把我吃飯的傢伙弄壞了,看你怎麼賠我。」
斜巷裡衝出一名七老八十的長者,指著他破口大篤。
這老公公銀絲飄拂,卻又紅顏白髮出塵,弓著腰板,雙眼壟礫。
竹籤似乎比他還老,給煙熏得黃黃的,有些還讓蛀蟲蛀成一個個小小的細洞。
闕無痕忙彎身輟拾,把竹籤全數放回竹筒中。
「這樣不就得了,又沒弄壞,賠什麼賠?」他是身醉心不醉,想藉機揩他油,省省吧!
「你妄想這樣給我搪塞過去?誰說沒壞,你看,這也壞了,這也壞了。」他抓起竹籤往闕無痕眼前虛晃一下又迅速放回筒內,然後緊緊抱在胸前。
「有嗎?讓我看仔細點。」
「不必了,我說了算數,你得賠五百五十兩給我。」老公公振振有辭,伸手就要錢。
「開玩笑,這些長短不齊的竹籤五兩錢都已嫌太多,你根本是存心訛詐。」闕無痕虎眼圓睜,把那「老」而不「實」的傢伙用力瞪回去。
「笨吶!這才不是怕,這是「耆」!它是一種草,高二、三尺,取其下半莖來作上箍用的。不懂就不要亂說。」
「隨你叫它什麼,總之要我莫名其妙賠五百五十兩,門兒都沒有。」他賺的可是「辛苦」加「智能」的錢,豈能經易揮霍掉。
「你真的不給?」
「不給。」他雙手抱胸,昂藏而立,臉上表情寫著!看你能把我怎樣?
老公公定定望住他許久,一時語塞,竟爾嚎啕大哭。那哭聲之宏亮高高拔遠超出闕無痕所想像,立即引來一大群好事圍觀的人。他見人愈來愈多,開始唱作俱佳地向大伙控訴闕無痕的「惡跡劣行」,說到傷心處還適時地老淚縱橫,以博得同情。
闕無痕敢對天發誓,他以前從沒見過演技這麼精湛的無賴。
果然不出所料,老傢伙話才說完,盲目的群眾已激憤地交相指責,怒罵他不知敬老尊賢、態度欠佳、而且沒誠意……眾口足以礫金,闕無痕深明此理,因此抱定了笑罵由人的策略:全想等會兒,再好好跟老頭子第總帳。
「好,就這麼說走了,你必須把銀子賠給他,否則就得將他帶回去,讓他頤養天年。」其中一名長者自以為是地下了結論。
「誰跟誰說走了,我」唉!橫豎他已經萬念俱灰了,甭說錢財,連性命都可有可無,又何必在乎這區區五百五十兩。轉念至此,他突然無心再和老公公纏鬥,非常乾脆地將一大疊銀票遞予他。「五百五十兩,不用找了。」
「這才像話嘛。」那些詛咒讓別人死的混帳東西,這才心滿意足的各自散去。
「罵也讓你罵,錢也賠給你了,現在我可以走了吧?」闕無痕無奈地歎口氣。
「嘻嘻!」老公公一臉不懷好意的笑道。「你可不可以好人作到底,把腳上那雙鞋也一併送給我?」
拜託,你已經有五百五十兩了,你……闕無痕原想一口把他碎回去,但低頭一瞥見他枯瘦乾瘦的雙腳,話到嘴邊即生生嚥回肚內,彎身把雙靴脫給了他。
老公公喜孜孜地拿著靴子比劃了半天,竟怎麼也穿不到腳上。
「真對不住,我這雙腳疼的僵了,腰板也硬了,實在沒法彎。這靴子還是還給你吧。」他依依不捨地將那灰白的旱靴置於闕無痕面前。
闕無痕怔愣了下,打趣地問道:「這樣式你還喜歡?」
「喜歡,就是人喜歡了才向你要,你不曉得,我已經三十幾年沒穿過鞋了。」
老公公說話的神情和剛剛誣賴他時那種寡廉鮮恥的模樣完全不同,此時此刻他面上散發的是落寞、清貧和一個小老百姓最最卑微的渴望。
闕無痕記得當年母親剛去世時,他舉目無親,窮苦潦倒,甫說鞋子,就連一件遮風取暖的袍子地無。
那時候,只要有飯吃叫地做什麼都可以,其苟延殘喘的手段比這個老公公不知還要卑劣幾十佶。
怎麼才過了幾年較寬裕的日子,就忘了自己是誰了?
他有啥資格嘲笑別人耍無賴?這不過是一種求生的方法而已呀。
朱門酒肉臭,路有餓死孵。多儂格格可以不懂他的悲傷,他怎可以不明白老公公的難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