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隨興和開心將他的黑暗漂白了些,而她那似乎用不完的精力,卻讓他擔心,因為她越來越消瘦,她不該那樣透支體力。
這天,楚天馳裝忙,混到很晚很晚,還不回家,想知道花露露究竟都耗到幾點收工?直到深夜十一點半,她才送走最後一位病人。
「你不累?」
「這麼做喜歡的事,怎麼會累呢?」
花露露瞅著剛離開的病人,踮腳跟,湊在他耳邊說:「剛剛那位小姐好奇怪,她好瘦,可是還一直問我能不能幫她揉掉肚子上的肉。可是都已經沒肉了我怎麼揉啊,她應該問我怎麼才可以長胖吧?」
「很多女人是寧願瘦死餓死,也不要發胖。」
「是嗎?真奇怪,女孩子胖一點比較好看啊——」
瞥她一眼,他以一種溫暖的嗓音說:「你也知道?那你要多吃點啊,瘦這麼多……」話講一半,突然打住,驚覺到暴露太多關心。
花露露也感覺到話語中的關懷,她低頭,盯著腳尖,長髮垂落下來,遮住半邊臉龐,然後,她就臉紅了,一路紅到耳根,因為心裡一陣的暖洋洋。
他注意到她變瘦?他一直在注意著她嗎?這領悟,教從來都很自在的花露露,莫名地躁起來。
深夜,診所只剩他們兩個,還有愛隱藏自己的帥帥。
空氣,變得很有重量,空調好似罷工。
她突然窮著急,想找話聊,聊走尷尬和不安。
他也是,感到窒息,有些無措,來不及收回剛剛出口的,近乎愛寵的言語,那彷彿是對著愛人才說的話……他驚愕自己怎麼會對花露露說得那麼自然,他一向對自己很嚴謹,對感情很小心,剛剛卻……
他感到困窘,沒說晚安就匆忙走了。
她閂上鐵門,然後摸住發燙的臉,很變態地狂喜著,甜蜜地,很白癡地快樂不已,又很混亂。
剛剛是怎麼了,她很不自在。他就站在身旁,他身體的熱,彷彿穿透她的衣,她皮膚能感受到那股熱,然後內在突然像在燃燒,體溫飄高好幾度,身體彷彿變得不屬於自己,很亢奮著。
花露露突然也想學帥帥,把自己好好隱藏。
回房裡,撲在床上,臉埋入枕窩,心躁得、亂得她呼吸困難。
轉過臉,望著窗外明月,一輪潤白,浮在暗空中,很迷幻,很魔魅。
自從跟楚天馳相遇,她內在起變化。
他的存在,帶給她很多新的體驗。
現在,她彷彿跌入某個甜蜜又黑暗的漩渦,那漩渦,充滿楚天馳的體溫,楚天馳的氣味,楚天馳的一切……然後,她只能軟弱地,被楚天馳吞沒……
像失去自我,身體意識不能自控,又狂喜又迷惑,她被蜜裹在這陌生的體會中,嘗到初戀的滋味。
*** *** ***
「從花露露身上,你學到了什麼?」巴南問,一邊剝花生吃。
十月,天氣更涼了一些,花露露已經來這兒兩個多月,不知有沒有帶給楚天馳好影響。
「人笨沒藥醫。」楚天馳一臉漠然,啜著清酒。
深夜裡,師徒倆在老地方海產店吃宵夜。
巴南拉下臉,教訓道:「我是指治療方面,你應該也注意到了,她跟病人關係多好?!」
「免費按摩,誰跟她會不好?」
「我要說的是,視病如親,這才是重點,你要學學她。」
「我們水平不同,不能做比較。」
「什麼水平?」
「她是按摩師,不懂穴道經絡,再怎麼有愛心,療效有限。注意觀察就會發現我的病人幾乎都是重症患者,他們信賴的是專業經絡師。至於來找她的,大多是些無病呻吟壓力大的人,真正要治療的,還是會找我。」
「你還真自負。」
「我是就事論事。」
「我承認談到治療跟技術面,你確實比她行。你知道身體骨頭多少根,頸椎胸椎腰椎移位怎麼校正,每一條經絡陰陽走向,所有穴位跟五臟六腑的對應關係,你清清楚楚。你是我教出來的,還是我學生裡面最厲害的。但是又怎樣,那些被你治好的病人,一點都不感激你,有的甚至會恨你。因為你一邊治他們,一邊羞辱他們,你令他們難堪。他們在要來找你之前,內心就先產生了恐懼和壓力……你好好一個人,幹麼讓人痛苦?雙手醫人,同時又散播恐懼,你想想,好不好笑?」
楚天馳緘默了會,強硬道:「我沒求他們來找我,他們面對我有沒有壓力,恐不恐懼,都跟我無關。我只負責治好他們的病,沒必要裝可愛給他們看。」
像花露露那樣笑臉迎人,他做不來,就算辦得到也不肯,他才懶得取悅病人。說真的,一點都不關心他們的死活,這只是工作,他不需要去討好病人,實力就代表一切。
巴南感到可惜。「你知道嗎?你本來是可以更精進的,可以發揮得更好。可是因為你在處理病人時,讓病人感到恐懼,療效也打了折扣。這就是為什麼有些很簡單的病況,本來一次就會好的病人,有時你治了三四次還沒改善。針對緊張型的病患,你沒轍,這點你很清楚吧?」這是楚天馳的瓶頸,但他卻不在乎。
「那只是少數。」
「花露露也許沒辦法像你立刻治好病人,可是她能讓他們感動,每天都有人送花寄謝卡,那些被她雙手碰過的病人,是活生生的血肉之軀,他們能分辨治療師有沒有誠意,有沒有真正關心他們。那就是為什麼花露露每天看診那麼多小時都不累,她是被病人祝福的,她每天都很快樂,工作得很過癮,夜裡睡得很安穩。你呢?你的疲憊沒有停過,我知道你沒一晚好睡,治好那麼多人有什麼用?你不快樂……你有得到任何滿足嗎?你救的人越多,心裡越空虛……你其實是個病人,心中有病,沒突破這一點,你不算是最優秀的治療師,我對你也不會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