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佩服她。
這一次呢?應該已經到達她的極限了,這次她應該想清楚了,不要再接近這麼令人討厭的男人了,連他自己都不敢回想,他罵她的嘴臉有多惡毒。
可是,花露露的話,像跳針那樣不斷在腦子重複。
他想到花露露,也開始想起另一種人生。
躺在舊沙發,望著電視機,節目換過一台又一台,竟開始想像,臥在活生生、軟呼呼的另一個人身上。想像中,聞到甜的奶茶味。想像中,發被輕撫,身體被暖熱擁抱,疲倦的眼,粗糙的臉,都讓一個愛他的女人雙手,慢慢撫去所有勞累。
另一種人生?
在想像的世界裡,也許他也能有個妻,然後像那些可笑俗氣的,在公園帶小孩玩的中年男人,也把肚子吃得圓凸,也追著兒女跑……另一種人生,會幸福得甜蜜得像他不敢喝的尼泊爾奶茶……原來不能怪奶茶太甜膩,是他自己太苦澀。
想到這些想像,眼睛就很痛。
側身,雙手橫抱在胸前,下意識要抗拒什麼。
另一種快樂人生誘惑他,但是……拋下一切前往,他又要將婉如置於何地?他答應過婉如父母終生不娶,照顧他們女兒,難道歲月過去,就可以拋棄誓言?讓婉如變成這樣的人是自己啊,他必須愛下去,就算愛得虛偽,也必須表演下去。像強迫症那樣,騙自己很偉大的繼續愛下去。
「我愛婉如,我愛著,我可以繼續這樣永遠愛著。」
躺在黑暗客廳,他呢喃著,眼角卻狠狠痛著,熱著。
他突然非常可憐起自己。
「我不能把我的幸福分一些給你嗎?那只是一場意外,你還是可以追尋你的幸福……」
他苦笑,想到花露露的話。
傻女孩,幸福要怎麼分出去呢?
*** *** ***
「你是不是又吃冰的引肺經卡瘀,寒氣又這麼重,繼續吃冰好了,吃死算了,以後不用來看我,你好不了。」
才早上十點,楚天馳已經罵哭一位七十歲老婆婆,她的女兒生氣了。
「楚大師,你太過分了……我媽心臟不好,年紀又那麼大,你可以溫柔點嗎?」
楚天馳指著門口,果然用很溫柔的口氣慢慢說:「給我滾出去。」
「太過分了,我們再也不來了。」女兒扶媽媽出去,氣唬唬。
換下一位進來了。
楚天馳撥開堆疊的病歷,右手揉著脹痛的太陽穴,另一手指著前面座位。
「坐下,哪裡有問題?我時間不多,講重點。」剛剛那個老太婆,光說哪裡不舒服,就給他講掉半小時,聽到他火大,頭痛死了。
「好,我講快一點。」這個病人很配合。「我就想說一下那個,就是有個太太第六次離家出走,她的先生趕快登報說——不要回來!你所做的一切,就會被原諒。」
「花露露?」楚天馳怔住,抬頭,撞見超燦爛的笑。
「你怎麼沒笑?這個笑話不好笑嗎?巫瑪亞說給我聽的時候,我笑死了。」她起身,橫過桌面,幫他揉了揉正在痛的右邊太陽穴。奇跡的是,他立刻不疼了,就是有點傻了。
「花露露?」
「是,又是我。」合掌,彎身,笑嚷:「NaMaSiDe∼∼」
「幹麼裝病人混進來?」他心下震驚著,她罵不走的啊?
「我想要講笑話給你聽。」
「為什麼?」
「嗯,其實是……昨天害你生氣了,來講笑話給你聽,補償一下。」
該道歉該說對不起的人是他,她何必這麼委屈?楚天馳歎氣,椅子一旋,側身,望著窗外天空。
「你是個傻子。」他說。
今天很冷,公園被薄霧包圍,搶先預習冬的顏色,樹葉掉光光,樹木換上嚴肅的大衣。花露露,還是明媚得一如早春。
花露露往桌上一趴,轉頭,左臉貼著桌面,姿態古怪,眼睛往上打量他。
「那你要不要再聽一個笑話?保證你會笑。」
「你不用逗我開心。」他看起來有這麼悲慘嗎?
「這個你一定會笑。」
他睇她一眼。「如果沒笑呢?」
「沒有如果,總之一定會笑。」
「我覺得我不會笑。」但是,看著她的眼睛,已先透出笑意。
「那我們打賭,如果我說完,你真的笑了,要陪我吃晚餐。」
「幹麼一定要人陪你吃飯?」他好冷漠,換作別的女人,自尊受打擊,肯定撐不下去,掩面離去。可是花露露不一樣,她還是枕著桌面,還是那樣奇怪地打量他,黑眸骨碌碌地盯著。
「你不覺得我要回尼泊爾了,大家應該一起吃個飯?朋友不都是這樣嗎?」
「我覺得……」
「不要覺得了,總之就這樣,我要說笑話了。」
他笑了。
她指著他怪叫:「喉,你笑了。」
「這不算。」他笑得更厲害了。
「好,那我說笑話了,你聽著,這是我媽從書上看到,說給我聽的笑話喔。」她跳下椅子,嘰嘰咕咕說起來。
楚天馳看她來回踱步,講笑話,滿室溜躂,腳步輕靈,眼睛含笑,將單調診間幻化成夢幻情境,他聽著看著,愉快極了。
她說:「這是個很有名的蘇菲說的笑話,就是有三個人一起旅行很久,快餓死了,他們沒什麼錢,就合資買了一根棒棒糖。但是只有一根,不夠大家吃,所以他們吵起來,爭論誰可以吃到棒棒糖——」
「不好笑。」
「唉,別插嘴,我還沒說完啊。後來他們決定大家先去睡,然後看誰當晚作了最棒的夢,明天那個人就有資格吃棒棒糖。」她一直講糖啊糖,他聽到耳朵都甜了。她睜大眼,眉飛色舞演起來。
「到了第二天早上,他們開始比誰作的夢最好,其中一個基督徒說,喔,我夢到耶穌,耶穌說,哈囉,你到天堂了,恭喜你。那個基督徒說,在夢中,耶穌滿身光亮,我被它接受了,我從沒夢過這麼棒的夢,我到天堂了。」
他搖頭。「哪裡好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