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在摸一隻貓,摸著摸著,竟摸出自己心中,殘存的一點點溫柔。
被這溫柔心思打中,楚天馳暗自震撼著。
這樣溫柔的自己,不是早就死去了?為什麼,忽然被喚醒?
*** *** ***
歷經昨夜一番折騰,楚天馳最後放棄叫花露露起床了,乾脆睡在自己診間的診療床。
他向來睡得少,昨夜更慘,一閉眼,就浮現隔壁房花露露團睡的樣子,活像脆弱的小BABY,一直會想到她,使他困擾,快天亮了才睡著。彷彿只睡了一會,就被濃郁的奶香包圍。
那香氣很特別,聞起來應該是奶茶,但又混著某種草葉氣味。那香味有種古老的氣息,彷彿來自很遙遠的他方。
他被甜膩的氣味弄得更煩,輾轉反側,放棄睡眠了。醒來,才六點,窗外天色灰蒙,他的心情也陰陰的。
稍做梳洗,他走出診間,花露露已神采奕奕地坐在大廳一角的木桌前享用早餐。
「NAMaSiDe……」一見到他,花露露放下茶杯,立刻合掌對他行個禮。
「唔。」他的回應是冷漠的扯了扯嘴角,同時,瞇起眼,在熹微晨光中,打量花露露。為了驅逐騷擾他整夜的莫名情緒,他試著找出這女孩讓人討厭的地方——
比如亂散的發,也不扎整齊,應該要嫌她邁遢,可是……襯著稚氣的娃娃臉,還有寬鬆的民族風衣裙,以及一雙赤白著,晃在椅前的腳丫,怎麼看就是不邁遢,看上去,反而像只斑斕的鳥兒那麼隨興自在,令人舒服。她彷彿下一秒就會振翅飛走,結果他的視線更被她抓緊。
他不得不承認,這樣的女孩,是人見人愛的。她天生有張好人臉,讓人看了輕易地卸下防備。加上她的言行太放鬆,沒有城市人的保護牆,她大概到哪都很舒適,輕易就融入當地的人事物,好像沒什麼是她會抗拒的,不像他有很多隱形的警戒線,不讓人碰觸。
「要不要喝奶茶?我煮了一大鍋欸。」花露露興沖沖要舀給他喝。
「不用了,我不愛喝奶茶。」
「這奶茶不一樣,茶葉是尼泊爾帶來的,你不喝喝看嗎?我是用煮的,不是用泡的喔,而且火候也很講究……」
「你不問我為什麼一大早就在這裡嗎?」拿了杯子,楚天馳打開咖啡罐,舀三匙咖啡粉,熱水一沖,隨便晃幾下就喝,喝咖啡只是為了要提神,步驟很隨便。
「啊,對,你昨晚好像有來喔。」花露露銜著銀湯匙,捧著臉思索。「我還以為我作夢了,那後來呢?你好像一直叫我起來鎖門?」
「不是好像,你害我沒辦法回家休息,以後先把門反鎖了再睡。」她咬湯匙的可愛模樣,令他又莫名地煩起來。
「喔。」
「要不要考慮去跟你媽他們住?」他渴望一切恢復原狀,討厭心煩意亂。
「可是我覺得這裡很不錯啊,我睡得很好。」
「你應該看得出來……」
「什麼?」
「因為我不歡迎你。」他拿起杯子,走向診間。
「為什麼?」花露露跟到他身邊。
他握著門把,正要開門,聽她問為什麼,他鬆手,側身看著她。他們身高懸殊,她把頭仰得很高,好看清楚他的眼睛。
「討厭一個人,不需要理由。」她沒自尊噢?一般人被這樣講,摸摸鼻子就識相滾遠遠地,她卻直接來碰釘子,而且還很智障地對他笑。
「可是我還滿喜歡你的喔……」雖然他表情冷漠,講話很不客氣,可是在那雙黑暗銳利的眼色裡,她看見堅毅。還有像這樣稍稍靠近他,她就能感到某種很陽剛的氣息,那跟她的柔軟不同,她不禁被這剛烈的氣質吸引。
人是不是很矛盾,容易被跟自己完全不同的人吸引?
他像石頭,冰冷堅硬,眉眼間,不經意流露的孤獨,都讓她好奇。
她的厚愛,換來他不屑的冷笑。
「你滿喜歡我?我想不出我做了什麼值得讓你喜歡。」
「那麼……」她搔搔頭髮,咧嘴笑。「也許就像你剛剛說的,討厭一個人不需要理由,那我喜歡你這個人,也不用理由啊!」
楚天馳眼色一暗。「你真怪。」口氣更冷了……為了掩飾心頭掠過的一陣暖意。
「你才奇怪,我什麼都沒做你就討厭我。」她笑笑地。「既然我被討厭了,那我只好……靠祈禱嘍!」
「祈禱?」
「祈禱你發現我的優點,我其實滿讓人喜歡的。」
「哈哈哈。」覷著她,他嘲諷:「這是我聽過最不實際的方法。」
「祈禱怎麼會不實際?你從不祈禱嗎?譬如沒有辦法時,不知道怎麼辦時,可以求神幫助。你可以把神想成耶穌佛陀上主都行,反正一定有一個很偉大的神,存在宇宙之中。」
「這世上沒有神。」
「如果沒有,花草樹木怎會那麼美?還有星星月亮,這一切你不覺得是神跡嗎?」
「那麼那些不幸的人又怎麼說?如果有神,它一定是個殘酷的神,因為到處有慘事發生。這世上沒有神,祈禱也沒用,那是你們幼稚的小女生才會信的事。不切實際,愚蠢至極,可笑。」他將她深信的,批得一文不值。
花露露不爭論誰是誰非,她的反駁是立刻閉眼,雙手交握,開始祈禱。
「喂?!」搞什麼鬼?
她喃喃道:「我祈禱……神讓你經驗好事,你感到幸福,於是會開始相信,這世上真有個神在守護你——」
「你瘋了。」楚天馳走進診問,砰,關門,將正祈禱的花露露擋在門外。
雖然楚天馳把門關上了,花露露卻無所謂,仍誠心誠意完成祈禱,不管當事人領不領情。
她願諸神守護這陰鬱的男人,他的心病了,昨日替他按摩,她就知道了。他的身體,抗拒溫柔,抵死防禦別人。一個人,假如不是受到很大傷害,身體怎麼會這麼頑固堅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