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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癡癡審量他的五官,長而翹的睫毛,直而挺的鼻樑,薄而寬的嘴唇,以及嘴角邊淡漾的笑紋。
麥達永遠是燦亮的,光彩四射的。童年的她在泰國街頭初次見到他,他便已是如此爽健的大男孩。
當年,她的父母原本是泰北的孤軍後裔,大半生都處於貧窮之中。後來,也不知怎麼回事,他們一家的生活狀況突然好了起來,搬離邊境,來到距離曼谷半個小時車程的小村落裡。
後來她才知道,他們一家生活獲得改善,是因為父母替一名大毒梟當中盤商。
然而,不久之後,這個大毒梟被另一名毒梟黑吃黑,她的父母也被滅口。
從此以後,九歲的她獨自逃離了家園,流浪在泰國街頭,過著有一餐沒一餐的茫然歲月。就在她別無選擇,即將成為一名十歲的雛妓時,她遇見了麥達。
當時,有一名人蛇頭子在街上攔下她,遊說她加入他們的賣春集團。
「想不想吃?」人蛇頭子拿著一條白吐司在她回前晃了晃。「只要來替我工作,你天天都有麵包可吃。」
麵包,而且是一整條的白麵包!餓了三天的她早就四肢無力,作夢也想不到有這種美事。
當一個人年紀幼小,還未受到社會禮教的薰陶,肚子又餓得發昏時,什麼道德良知都對她發揮不了作用。
她舔舔乾澀的唇,顫抖的小手伸向麵包。「好……」
一隻烤雞腿突然出現在她面前。金黃,香濃,多汁,表皮還沁著熱呼呼的油脂。
「好不好吃?」烤雞腿對她說。「只要來替我工作,你天天都有烤雞腿吃。」
人蛇頭子臉色難看到極點,和一隻金黃色的烤雞腿比起來,吐司麵包蒼白得可憐。他嘴一張正要大喝,一道陰影壓在她身後,甚至罩住他的全身。
烤雞腿當然不會說話,發話的是持著烤雞腿的那個人。
紗縵呆呆地轉過身。身後是一張俊美而令她張口結舌的年輕臉孔,還亮著一口白牙,燦亮的笑容直直閃進她的心靈深處。
「怎麼樣,小妹妹?」這個看似外國人的年輕男人,竟然操著流利的泰文。「不只烤雞腿,我那裡還有炙羊腿、燒火腿、鹵豬腿、熏牛腿,而且保證不用陪有戀童癖的男人睡覺就能吃,跟不跟我走?」
跟!當然跟!即使他沒有炙羊腿、燒火腿、鹵豬腿、熏牛腿,她都跟他走。流浪在街頭一年,她很清楚跟著人蛇頭子會有什麼下場。而這年輕的大男孩,有如金光燦爛的太陽使者,即使跟著他會帶來更悲慘的命運,她也賭了。
於是,麥達和那個人蛇頭子痛打了一架,把對方踩在腳底下,自己也打得鼻青臉腫。可是,他彷彿完全不在意身上的傷勢似的,一個逕兒衝著她傻笑。
至此,她再有任何疑慮,也被他笑得煙消雲散了。
她被他帶回沙漠。
麥達的老巢,當時還只徒具虛形,百廢待舉,她就成了他的內務大總管。
此後數年間,麥達把她留在牧場上住下,自己經常獨自去旅行,一走就是十天半個月——最長的一次紀錄是八個月,他被送出國唸書了,只能趁寒暑假回國。而每次來,他都會帶回幾個對牧場有用的人。
他也不忘替她帶一點小東西,可能是女孩子會感興趣的飾品、護手的乳膏、便利的家電用品。
她從來沒有想過,要羈留住他的腳步,因為麥達就像水一樣。
微笑的他,是一池溫柔的春水。
快樂的他,是一溪清唱的河水。
愛捉弄人的他,是屋簷下頑皮的雨水。
盛怒中的他,是狂烈的汪洋大海——只是這種場景很難得一見,認識他十四年,她就在五年前見過一次,當時有一位牧工喝醉了酒,把吉普車開進牛欄裡,撞死了一頭牛。
水就應該是流動的,將生氣和活力灌溉於每一處流經的土地;若停滯下來,終將變成一攤腐臭、潰敗的污水,蒸發在空氣中,消失得無蹤無跡。
人類永遠捧不住水,但是,人類能築起一個小小的窩,盛住這道水。直到它跳濺到土地裡,開始下一趟旅程。
她知道牧場的人如何看待他們兩人。然而,剛開始的她對麥達並非「那一種」的感情。她只是以著報恩的念頭,和以牧場為家的心態,來替他耕耘這塊土地。
真正讓她感覺到情況有改變,是在她二十歲那年。他站在溪流邊瞪望她,這種眼神才真正燒燙了她的心。
「呃……他們說……你自己接生羊……呃……」話語無意義地在他口腔滾動。
彷彿在這一刻,他才從多年的和平相處中警覺,她已長成了一個女人。而她,很好笑的,也是在他的驚愕褪去,驚艷升起之後,才驀然體會,自己已成為一個女人。
他眼也不眨,突然丟出一句話,「我想要你,你呢?」
她被嚇到。
她真的被嚇到!
她從沒想像過,麥達會對她感興趣。那個如風一般瀟灑的麥達,老是和牧工的女兒們打情罵俏的麥達。
所有和他交往過的女人都喜愛他的陪伴,也哀傷於自己留不住他,然而,從沒有一個女人氣恨過他。當她們談起他時,語氣中總有掩不住的喜悅和傷感。
她向來以為,在整個牧場裡,只有她和麥達的關係是最密切的,兩人從年紀尚輕時,命運之索便緊緊相依偎。只有在女工們含羞帶怯地談起他,她才會覺得兩人之間仍有著遙遠的區隔。
他是她唯一的親人,她不願被排除在他的人生之外,無論是哪個層面。
「好。」她眨了一下眼睛。
於是,他們做了。
她痛得差點哭出來,過程中,千百次的咒罵自己,沒事為何要自討苦吃。
然而,看著他饜足的神情,慵懶的眼眸,以及發現傷了她時的心慌失措,她忽然覺得一切都值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