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盼直覺不對勁,忙閃到一旁靜觀。尾隨前面兩個和尚後面,又來三、六個,穿皂色葛衣布單衫,足踏百衲鞋,非常江湖氣派的沙彌,個個肩上吊著看似沉甸甸的褡褳。
盼盼見風頭不對,慌忙掉頭抄小徑,朝保俶塔寺上去。這兒是全杭州城最大的普渡場,每年都有成群的孝子賢孫到此燒紙錢祭祖祈福。或許她可以在這裡見到一、兩個舊識也說不定。
買了需要的祭品,她虔誠地跪在蒲團上,雙手合十默默祝禱。突地,有隻手輕輕搭上她的肩。
「風姑娘。」是個女人的聲音。
盼盼猛回頭。「亞倩,你怎麼也來了?」開心地緊緊握住她的手。
「這兒說話不方便,請跟我來。」亞倩左轉右拐,來到寶石山後的斜坡。「你看,亞萍和亞娟也來了。」
「風姑娘。」主僕四人闊別經月,難得舊地重逢,不禁喜極而泣。「我們可想死你了。」
「你不告而別,艷姨娘把氣全出在我們身上,你瞧。」亞娟撩起裙襬,小腿上一條條竹籐鞭過的血痕猶清晰可見。
「我們也是一樣,統統被打得皮開肉綻。」亞萍哭喪著臉泣訴。
「我回去找艷姨娘理論。」她誤打誤撞被逮回豫家,這事艷姨娘應該知道才對,為何還要怪罪她們呢?
「不,你千萬別回去,我們好不容易才逃出來的。」
「你們……不回風軒了?」
「是的,我們今兒算準了你會來這裡,才特地冒著生命的危險到此等候,希望你能帶我們一起走。」亞倩露出藏在袖底的細軟,以表明決心。
「可是我……」她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呀。
「風姑娘你可不能拒絕唷,我們會這麼做全是受了你的精神感召,決心向你看齊,棄賤從良,重新做人。」亞倩大義凜然地把下巴抬得老高。
「對呀,如果你不帶我們走,一旦被艷姨娘逮回去,我們就只有死路一條了。」亞娟深怕盼盼會跑掉一般,從剛剛就一直挽著她的臂膀不放。
「這……」盼盼沒想到自己一時之間居然變得神聖而偉大了起來。「好是好,不過我總不能就這樣走。」她幾年來所攢聚的全部家當都還留在離別樓,就這麼走了,豈不太便宜豫顥天那惡男。
「你現在住哪兒,我們去幫你收拾行李。」
「怎麼會有此一問?難道你們不知道我已經被豫顥天給捉回紫宸堡了?」
「是不知道呀?」亞倩等人的肩胛同時垮了下來。「怎麼會?你不是已經逃掉了?天吶,你竟然沒逃成,那我們怎麼辦?」
原來她們還不曉得,這就難怪艷姨娘怒不可遏,要把氣出在她們身上。
「那個豫老爺對你好嗎?」亞倩失望之餘,仍不忘關心盼盼的安危。
「一言難盡。」盼盼自嘲地苦澀一笑。她脫下皓腕上的玉鐲放入亞倩的手中,道:「你們先到永福樓暫住兩天,我回去想想辦法,除非老天爺要絕了咱們,否則一定可以想出個萬全之策。」
亞倩傷心地把玉鐲還給她。「錢我們還有,你不要擔心。我們就先到永福樓等你的消息,你一定要來哦。」
「為預防阿輝他們找來,我們最多只能在那兒等你三天,三天後你要是沒來,咱們就自己走了。」亞萍難過地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哭得唏哩嘩啦。
「別難過,我保證無論如何會趕來。嗯?」
依依難捨地和眾人告別後,盼盼一刻不敢耽擱,馬上趕回紫宸堡。
下到山腳下時,忽地狂風一捲,柳枝亂顫,接著連聲霹靂,暴雨下黑了天地,天空現出一道縫似的,水嘩啦啦的往下潑。
盼盼正愁找不到足可遮風避雨的地方,供奉著呂洞賓的小廟那頭又驚傳:「土匪搶劫啊!快來人,土匪呀!」
慘烈的呼聲甫落,即見一大群人往山底下跑,分不清是香客還是毛賊。
盼盼頓時方寸大亂,立在一株大樹下,跑也不是,不跑也不是,徬徨在當場,任由人潮推擠至一處十里亭。待她勉定心神時,赫然發現,人都逃光了,只剩三、兩個和她一樣腳軟的女子,委在草地上掙扎。
「快把身上值錢的東西拿出來。」毛賊手握大刀,一副兇神惡煞的模樣。
盼盼仔細一瞧,嘿,這不是在大街上看到的和尚嗎?莫非他們是故意喬裝,混跡在香客之中,再伺機遂行搶奪財物的目的?
她最痛恨這種不事生產,好逸惡勞,只會逞兇鬥狠的行徑。當下壯起膽子,擋在那可憐婦女面前。
「你給我住手!」雖然她很用力的斜眉歪嘴,裝出潑辣樣,但效果卻並不太理想。
「活得不耐煩了你,敢來擋老子的財路,看我不把你——你……」那毛賊不看她猶沒察覺,一看即大吃一驚。「姑奶奶,是你啊?」
「好啊,原來是你這臭小子。」她認出來了,這些人就是上回在西冷橋畔遇見的那一幫小土匪。「姑奶奶不是告訴你要自力更生,怎麼又出來搶東西了?」
「我……手氣不好嘛。」叫一個小妮子姑奶奶已經有夠沒臉了,還當眾被訓,真是跌股跌到姥姥家了。要不是他們老大說過,當綠林好漢就要講信用重義氣,他說什麼也要把她捉回去給他們老大當押寨夫人。
「喝!你不但當強盜,還兼做賭徒?太墮落了,回去好好反省,認真找個差事營生,聽到沒?」
「可是我們……」毛賊們愁眉苦臉地道。「要是我們沒搶點東西,回去我們老大一不高興會打人的。而且沒有錢,家裡的妻小怎麼辦?」原來他上頭還有一個山大王。
「你這種人還有女孩子願意嫁給你?」給踩扁她也不信。
「是真的,姑奶奶,他老婆可漂亮了。當然,和你是沒得比啦。」小土匪憨憨地笑了笑。「時局不好,生活難熬,我們也是不得已的。」
宋室南遷茍安,人民也跟著茍安。朝廷不振作,百姓當然也就不長進。她自己不也是因為「不得已」才被賣入醉顏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