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財壓群雄的是漕幫幫主,人稱「船務大王」的豫顥天。
風盼盼一聽到「大王」二字,就直覺的認為此人必定頭禿肚肥,牙暴嘴闊,噁心得教人倒足胃口。
更過分的是,這個大王有心買醉尋歡,卻端著架子不肯親自到風軒來,只隨便派了一個管家兩個家丁,挑了一擔的黃金當開苞費,就把她給「訂」了。
故弄什麼玄虛嘛!八成是醜得不敢見人。
這麼熱的天氣,想起這麼惱人的事兒,不覺已是香汗淋漓。風盼盼不理會帖身小廝亞倩的勸告,堅持穿著寬袍大袖,敞開艷紅肚兜,踱至前廊外,撩開裙襬往雲石台階一坐,立刻「中門」大開,和風從裙下微微地飄入。呵!好涼快。
「亞倩,你到底幫盼盼準備好了沒?」艷娘尖拔的嗓門,自月洞門外一路殺進來。
「姑娘,你快進去吧。」亞倩一聽馬上嚇得手腳發抖。「要是讓她看見你這個樣子,怕又要大發脾氣了。」
「怕什麼?天塌下來有我頂著,去,幫我拿一支扇子來。」風盼盼把所有的怒氣全部寫在臉上。
艷娘不顧她的感受,任意將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刻許給一個腦滿腸肥的土財主,這已經夠委屈她的了,難道連納涼也不行?我就偏要把腿張開開的,怎樣?
「我說盼盼呀,你是——」艷娘自穿堂轉入,一張濃妝得五顏六色的笑臉,被眼前超沒氣質的景象,給氣得僵凝在半空中。「要死了你,這這這……若讓旁人撞見了,你叫我這張臉往哪裡擺?」
「人家瞧見的是我的身體,幹你的臉什麼事?請搞清楚,我是妓女耶,這種舉動不是很契合身份嗎?」想到今晚她就要被「那個」去了,風盼盼的口氣無論如何都軟不下來。
「你——」忍住忍住,緊要關頭千萬得忍一時氣,方能保百年榮華富貴。艷娘咬咬牙,立刻換過一張皮笑肉不笑的臉。「要納涼,法子多的是,何必這麼『辛苦』呢?李嫂!」
這名婦人是專門侍候盼盼沐浴的傭僕,在醉顏樓,只要是頂級的紅牌名妓,洗臉洗手擰毛巾,都有旁人代勞。
「去把澡盆端進來。」艷娘吩咐著。
「我不要洗澡。」風盼盼蓄意跟她作對,霍地起身,接過亞倩拿來的葵扇,兀自繞著園子亂逛。
艷娘發急,忙顛著屁股跟在後面,以過來人的經驗好說歹說的勸她看開點。「橫豎這種事,一回生二回熟,以後你就沒感覺了。俗話說:褲帶鬆鬆,勝過做長工。」
有夠低俗!
風盼盼大剌刺地拋給她一記大白眼。「你真行,那些臭男人竭盡所能地想蹂躪我們的身體,而你則不遺餘力地糟蹋我們的尊嚴。」
「噯喲,我幹了幾十年老鴇,還沒聽說妓女也講究尊嚴的。啊!」盼盼原本疾步快走,不知何故忽然停住彎下腰,害艷娘一個不慎直接撞上前面的樹幹。「要死了你。」
「自己走路不長眼睛也來怪人。」懶得理你。盼盼走累了,索性坐上大樹下的鞦韆。柔嫩纖細白皙勝雪的玉指握著葵扇,有一下沒一下的輕拍,腳上的繡花鞋上上下下踢晃,像在向艷娘作無言的挑興。
「唷,我的姑奶奶,什麼節骨眼了,你還有心情在這兒浪費時間?人家豫老爺已經差人來『擺房』了。」「擺房」是江湖規矩,凡是買下青樓女子的首夜,就必須耗費鉅資,裝奩其繡房,一方面彰顯自己的財力,一方面表示對這名清倌的尊重。
豫幫主自晌午開始就在西廂擺上筵席,廳上張燈結綵,燈火輝煌,各色鮮花綴成上、下聯:
花徑不曾緣客掃
蓬門今始為君開
此刻彩霞滿天,然夕陽尚未落盡,微明薄暗,碧羅紗燈卻已緩緩點亮了整座湖面。
「喂,我講的話你到底聽見沒?」艷娘兩腳用力一跺,左右兩旁旋即走出三名壯漢。眼看拿盼盼沒轍,便使出狠招了。
識時務者為佳人。風盼盼狹長鳳眼輕淺翻飛,心中似乎另有盤算,忽地瞨哧一笑。「跟姨娘鬧著玩的,怎麼就當真了?別生氣別生氣,我泡澡去了哦。」
僕婦已抬上三腳紅漆浴盆到寢房中,裡邊盛著日頭曬了兩個時辰的井水,用這水沐浴據說極有美顏潤膚的效果。
風盼盼反手關上房門,確定艷娘沒躲在外頭偷窺,才安心地褪去衣裳,彎腰試探漆盆裡的水。從幾千丈的地底下冒出的井水,本應冷冽沁心,卻給強烈的日光煲得暖呼呼。
多年來,每逢夏日,老鴇就用這微溫的井水,讓她浸泡婀娜曼妙,恍如凝脂的身軀。說起來對她的呵護也還真是盡心盡力,這也正是為什麼她心裡雖然忿忿不滿,仍願忍氣吞聲的主要原因。
洗畢,她跨出澡盆,赤足踩在梨花木地板上,由僕婦為她拭去身上殘留的晶瑩水珠,披上冷衫。她摘下髮髻上的羊脂白玉簪,讓濃密烏亮的青絲,垂長如飛瀑般地傾瀉而下,開始對鏡整妝。
風盼盼不喜歡濃妝艷抹,亞倩只為她輕掃黛眉,點上絳唇,於兩眉間帖上紅黑相稱的花鈿,她整個人便似一幅古畫仕女,款款如雲出岫,在煙燈閃爍中,妖嬈美艷得不近情理。
「呵!」三年了,這聲驚歎始終是亞倩對盼盼美貌唯一的評語。「那位豫老爺子今晚一定會被姑娘迷得神魂顛倒。」
「爺就爺,幹麼還加個老,聽起來亂恐怖的。」她想起去年醉顏樓的秋月姐,被一個漂染大王相中那夜,年逾花甲的老頭子撫著寥落的白鬍鬚,危危顫顫捧著一大杯酒往嘴裡倒,一半從嘴角流出來猶自沒有察覺,還呵呵直笑的可怕景象,她就渾身起雞皮疙瘩。
「只是個稱呼嘛,我聽說其實他猶未滿而立之年。」亞倩為她戴上耳環和珠玉,再由紫檀櫃裡取出沉香色水緯羅為她披上。
「真的?」盼盼將信將疑地陷入短暫的沉思。低喃著「這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但,那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