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說話,只是安靜地凝視她。那樣的眼神,讓她想起最初,她徹夜照顧生病的他,隔日他醒來凝視她的模樣,很專注,卻沉晦得讓人摸不透。
「明天嗎?」輕得探不著重量的音律,開口問,他昨天聽到她在講手機。
「嗯。我三哥要回雲林,順道過來幫我打包家當。」原本想再多拖個幾天,珍惜最後和他同住的這幾天,突然來這種變化,她完全沒得選擇了。
「……好,我知道了。」他說過,要走時,說一聲讓他知道,這樣……就可以了。
「梁……」她欲言又止。「你要好好照顧自己,身體那麼差,就不要常熬夜了,不舒服就要去看醫生,別每次都拖到不行了,才虛弱地躺在病床上吊點滴。藥膳的話,做法我都寫在筆記本,放在你桌上了,你自己有空要弄來吃,還有、還有……」
她眼眶一紅,哽咽的泣音才剛出現,人就被他狠狠抱進懷中。
「不要說了。」能活多久,他從來就不介意,也從沒奢望過自己能長命百歲,這世上也只剩這傻瓜,那麼堅持要為他挽回健康,堅持了四年……
關梓修在約莫中午的時候到達,三人合力將她整理好的紙箱全搬上車,離去前,她將住處的鑰匙由鎖圈中分開,交還給他。
「房東夫婦出國還沒回來,就麻煩你交給新任室友,還有……替我跟他們說一聲謝謝。」
梁問忻接過鑰匙,沒收下,又將它套回她的鑰匙圈裡。「你留著,想回來時,隨時可以進來,那個房間會永遠為你保留。」
「可是……房東先生……」他說了算嗎?也得問問房東有沒有其他打算吧?
「我會一起租下它,你不用擔心那個問題。」他已經沒有辦法,容忍任何人入侵屬於她的空間了。
會說這種話、做這種事的人,真的無心於她嗎?
走出大門,她不死心,又回過頭,最後一次追問:「梁,你還是……不愛我嗎?」
他靜默著,凝視她片刻。
「你是我生命中,很重要的一個人,但是——」他閉了下眼,語氣沉重而憂傷——
「對不起,我無法愛你。」
「好,我知道了。」她點頭,吸了口氣。「再見。」
凝在眼眶的淚掉下來以前,她轉身走出大樓,匆匆開了車門進入,眼淚才一顆顆掉下來。
坐在車內等待的關梓修沒說什麼,踩下油門上路後,才緩緩開口:「那男人很愛你。」
她只是哭,像個孩子似的,委屈兮兮地告狀。「才不是,他不愛我,我問了好多遍,每次都一樣……」
關梓修索性靠邊停車,像她小時候被學校男同學欺負時那樣,將她摟進懷裡輕輕拍撫。「容容,三哥抱著你時,你感覺得到這其中的感情嗎?」
「嗯……」那是親情,是疼惜,不捨得妹妹傷心。
「那梁問忻抱你時,你又感受到什麼?每一種擁抱,背後的感情都不盡然相同,你一定感覺到他的心意了,不然不會一次又一次追問,我小妹不是那麼白目不識相的人。」
語言可以扭曲作假,感覺卻是最真實的,但人類通常會在第一時間相信不可靠的語言,而不選擇相信自己的直覺?真矛盾。
「三哥,你不知道啦……」他要是知道,她和梁問忻從交往到分手的真相,就不會這樣說了。
「我是不知道你們之間到底有什麼心結,但我是男人,認得出男人全心愛一個女人時,看她的眼神。梁問忻非常地在乎你。」
「可是……可是他說他無法愛我。」她的口氣,像是幼稚園大班時,回家投訴坐隔壁的大男生搶她棒棒糖吃,委屈、不滿,卻沒有怨恨。
「傻瓜!」關梓修溫柔笑斥。「不愛,就只有一種答案,『無法愛』的可議空間卻很廣,他並不曾篤定地告訴過你,他不愛,不是嗎?」無法愛,卻真實存在著愛,也是答案的一種。
「……沒有。」他從來只說無法愛她,她卻不曾深思過這當中的語病。他拒絕讓她走進他心底,連努力的空間都不給她,她還能如何?
他不要她,甚至寧可只當她的性伴侶,都不要她。
關梓修重新開車上路,放她安靜思考,不再出聲驚擾。
小妹雖然看起來隨和樂觀,凡事好說話的樣子,但是對感情的事情卻異常執著,完全不受旁人影響。最初,家裡得知她和梁問忻交往時,二哥是第一個勸退的,原因是梁問忻是他大學學長,一個令人印象深刻、難以忘懷的校園風雲人物。
也許是他幾近絕色的相貌,也或許是他那股如罌粟般引人沉淪的特質,總之瘋狂迷戀他的女人很多,像著了魔般前仆後繼,不曾斷過,學妹、學姊、助教甚至是年輕女教授,都有過與他曖昧的傳聞,有一陣子還盛傳學妹為他割腕自殺的八卦。
這男人,感情世界太複雜、人生歷練也太複雜,整個人心思更是複雜到難以捉摸,他們不認為單純的小妹應付得了。
可容容還是堅定不移地要走這條感情路,短短三個月。
分手後,怕家人知道會氣憤地逼她搬離原處,別與那個辜負她的男人再有任何牽扯,她足足瞞了三年,直到近幾日母親問起畢業後與梁問忻有何打算,她才吐實。
他們家小容容,要固執起來,誰都拿她沒辦法呢!
手機鈴聲響起,前方正好紅燈,他踩下煞車,她接起手機。
「方便出來一下嗎?」
「啊?你是?」
車內很安靜,隱約聽得見另一頭男人的聲音。
「是袁大哥啊……可是……我現在要回雲林了耶……」
「還沒上高速公路的話,請務必過來一趟,有些事我想和你談談——」停了下,補充:「是關於梁的,很重要。」
她為難地看了左側的兄長一眼。
關梓修立刻懂了——她想去。她依然放不下梁問忻。
他點了一下頭。「問地點,我送你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