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方言歡站直了身子,深吸了一口氣,又吐出。
堅強一點,她告訴自己。不過是一頓飯,她應付得來,沒有問題的。
她又做了一次深呼吸,撐起最自信的笑容,走進飯廳。
「抱歉,讓大家久等了。」
飯廳內正在傾聽鄭昕雅說話的男人身子明顯一震,轉過身來。
那對漆黑的眼睛飛速閃過好幾種令人費解的情緒,最後,再度歸於深沈無波,如莫測的深井。
第一次遇到他時,她看見的就是這樣難以捉摸的眼眸。
他會怎麼做?
「這位是方言歡,內人的孩子,我的繼女兒。」鄭信淵的聲音響起。
鄭昕雅跟著解釋:「言歡姊是跟她爸爸姓,她沒跟我們住在一起,很多人都不知道她跟我們的關係,祁大哥一定很驚訝我還有個姊姊吧?」
「是有點訝異。」他朝她走來,伸出手。「敝姓祁,方小姐,幸會。」
是了,這種情況下,當然得裝做不認識,總不能讓人知道他們的關係吧。
一股澀意湧上喉頭,方言歡也回應以禮。
「很高興見到你,祁先生。」
兩人的手相握,禮貌而冰冷。
這是方言歡這輩子吃得最煎熬的一頓飯。
長長的餐桌上,鄭信淵坐主位,她母親和鄭昕雅分別坐他兩旁,祁東禹坐在鄭昕雅旁邊,也就是她的正對面。
但方言歡只是文靜地垂首吃飯,沒看他,也沒看其他任何人。
桌上全是陳叔做出來的美饌佳餚,但此時嘗起來,是苦的。
是因為昕雅的關係嗎,所以他最近開始疏遠她?
呵,她還以為是自己多心,太愛胡思亂想。
這也難怪,昕雅嬌柔、漂亮,氣質又好,任何男人都會動心,何況她又是堂堂「冠邦」集團董事長的掌上明珠,只要娶了她當上駙馬爺,就等於得到了鄭家的大半權勢。
她知道他有多麼想爬到這個企業金字塔的頂峰。
誰會想到,她不久前的一句戲言,竟然會有成真的一天,她該得意自己未卜先知嗎?
可是為什麼,胸口那麼難受……
她訝異自己還能保持唇角上揚,真該有人頒座奧斯卡金像獎給她,以慰勞她已經僵硬的臉部肌肉。
方言歡逼自己繼續進食,任由談話聲有一句沒一句地掠過耳際。
「祁大哥,多吃點,別客氣,我前天晚上帶給你的宵夜就是同一個廚子做的,他的手藝很不錯。」
原來當她打了好幾通電話卻找不到他時,他正和昕雅享用著宵夜。
「祁特助,我們昕雅啊,對你真是用了心的,我嫁到鄭家這麼多年,頭一次見她進廚房跟廚子討論菜色。」
母親把好繼母的角色扮演得真贊……
「秋姨,妳別把這事說出來嘛……」
「東禹,我這女兒連對我都沒那麼好,說起來我都有點嫉妒了。」鄭信淵哈哈笑。
「爸!」
「承蒙鄭小姐錯愛,實在愧不敢當。」
方言歡的筷子頓了頓,隨即嘲笑自己。都什麼時候了,還讓那低沈的嗓音激起胸口的悸動,也不看看場合?
「祁特助,聽外子說,你目前仍單身?」
「是的,夫人。」
即使不看母親,她也能猜出她臉上正展露出當家女主人的尊貴微笑。
「我知道外子平時總是專注在公事上,對一些細瑣的問題難免疏忽,昕雅呢,臉皮又薄,有些事問不出口,我這個當後媽的向來把她當親生女兒看,難免關心過度,要是問了什麼不該問的事,還請祁特助多包涵。」
「夫人請說。」
「我看祁特助相貌堂堂、一表人才,不知道有沒有認真交往的女性朋友?」
方言歡的心提了起來,只覺得他的沈默似乎有一世紀那麼長。
「沒有。」
簡短的兩個字,無情地把她打入冰窖。
她渾身的血液涼透。
沒有。
他說「沒有」……
可是那難道不是事實?他們本來就算不上認真交往,充其量,不過是還算談得來的床伴,不談感情的床伴……
她究竟還期望些什麼?
方言歡輕輕地放下碗筷,木然地坐著,其他人還說了什麼,她再也聽不見。
不知過了多久,這場永恆的酷刑,終於結束。
不等僕人收完餐具,方言歡便用全身最後一絲力氣擠出微笑,向東道主道謝,然後離開。
幸好沒人留她,真是幸好……
她走出鄭宅大門時,如此想著。
然而方言歡不知道的是,在她走後不到十分鐘,另一名受邀的客人,也借口告辭。
第九章
該死!
她怎麼會是鄭夫人的女兒?!
一股強烈的懊惱無處發洩,祁東禹的掌心在方向盤上重重地擊了一下。
董事長為什麼邀他用餐,他心裡早已有了底,只是他萬萬沒想到,她居然也會在場。
不是沒注意到她那發白的臉色,也不是沒發現那微微顫抖的唇瓣,但是面對著擺明想招婿的鄭家人,她指望他怎麼做?
難道他該告訴董事長:對了,其實我認識你的繼女,而且已經跟她睡了好幾個月?
見鬼了!他甚至不知道該拿她怎麼辦,又該拿那個自作多情的老闆千金怎麼辦!
祁東禹心亂如麻地沿著蜿蜒的山路行駛,哪知在一個轉彎之後,卻見到路邊一抹熟悉的身影,正慢悠悠地走著。
她在做什麼?天早就黑了,她不知道一個女人這時候獨自在半山腰晃蕩有多危險嗎?
不假思索地,他把車靠到路邊,在她身旁停住,按下車窗。
「上車。」
她轉過頭,神色竟有些恍惚,彷彿一時之間沒認出他。
「上車。」他冷硬重複,也不知道胸中又惱又疼的郁氣是打哪兒來的。「別讓我下車把妳塞進來。」
就在他準備親自動手時,她拉開車門,聽話地坐進車內。
祁東禹發動車子,沒再開口,等著她對他發脾氣。但這次,他料錯了。
「你覺不覺得,世界上的巧合,有時候多到嚇人?」她開口,語調平靜,甚至透著幾分趣意,彷彿覺得今天發生的事很好玩。
他陰鷙地瞥了她一眼,一點也不喜歡她這個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