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意義的事就別做。」
「是。」她當然知道,若非他不准她做「有意義的事」,她何必用「沒有意義的事」來逗自己開心。
「還有其他的事嗎?」
「八少爺病重,群醫束手無策。」忍不住地,她幸災樂禍。
八少爺是鍾離全和小妾生下的孩子,鍾離全對他溺愛到極點,好不容易養到十歲,誰知最近日漸消瘦,成天昏睡,群醫束手無策。
「能治嗎?」
能治,但不想治。鍾離全便是為八少爺求師,才害得她家破人亡。
加重口氣,再問她一回:「能治嗎?」他厭惡逼她,可每回談到鍾離全,他都得逼迫她妥協。
「能。」穎兒回答,她恨自己沒辦法對他說謊。
「想辦法治好他。」他下令。
她杏眼圓瞠,別開臉,固執不答。
「我命令你,也不行?」
不行!她拗了。若非那個八少爺,她還有爹娘可以撒嬌,還有個善學堂,讓她在裡面當女秀才。
揉揉掌心,上面佈滿深深淺淺的厚繭,那是練劍、製藥磨的,不是美麗印記,有選擇的話,她不要這種生活。
「穎兒,我要你醫好他。」他神色嚴峻,凌厲目光駭人。
他惱,她知道。
「是不是不醫,我便不能留下?」穎兒反嘴問。
「對。」宇淵嗓音低抑,卻充滿不容反駁的強制力。這並非他第一回恐嚇她。
前月,她提劍,夜半出門,他尾隨其後,見她潛入平壹房間,他現身阻止,強將穎兒壓回屋裡,警告她,不准在他眼下殺人。
她氣到近乎發狂,向他頂嘴:「梁師傅說,待我學成武功,便可以向人討回血債。」
面對她的狂怒,他淡應:「好吧,你殺了鍾離平壹,就隨梁師傅去,我這裡再不能收留你。」然後他推開大門,不再阻止。他的意思夠清楚——要動手請便,只是別後悔。紀穎瞪著宇淵,氣急敗壞。
他怎能要她吞下憤恨?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吶!萬一,天理不替她討回公道;萬一,歹人的命偏偏比善人長,她怎能什麼都不做,眼睜睜見他們自在逍遙?!
她咬牙切齒,恨宇淵迫她作決定。
多年相處,她已將他當成親人,難道要她選擇再次失去親人?
她提劍奔離侯府。
那夜,電光閃爍,轟隆隆的霹靂聲自雲間打下,風雷雲雨四起,豆大的雨點大刺刺灑下,落在臉上,她竟無半分知覺。
她跑進林子裡,洩恨似地,一劍劍四下亂砍,一時間,枝斷葉落,石屑四飛。
天明,她才回來,帶著滿身傷痕,和一雙紅腫眼睛,宇淵明白,在復仇和他之間,她作出選擇。
接下來三天,穎兒沒辦法進食,東西一吞進喉間,便大吐特吐,他明白她心恨難平。
穎兒用眼光問他,又要逼她?
是的,他要逼她。
非常非常不滿,但再多不滿,她仍然聽話,六年的光陰可以讓人學會許多事情,包括學會反抗少爺是件非常非常愚蠢的事。
吞下不甘,她抬高下巴,道:「我醫。」
「很好。」
很好?怎麼會好呢,一點都不好。她非聖賢,不愛以德報怨,她只想以牙還牙、以眼還眼。
「恨,不會讓你變得強壯。」宇淵說。
「卻能讓我生存。」她低聲回話。
他的耳力何等厲害,當然聽見了,只是沉默不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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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了!穎兒垂眉淺笑。
近來三番兩次,小偷進門翻箱倒櫃,讓人不勝其擾,於是她故意設了機關。
她彎下身,在入房前的地板拔出兩根發出綠油油光芒的細針,一望便知針上喂毒。
轉頭,她看宇淵一眼,斂起笑容,解釋:「碧磷針不會置人死地,只會讓小偷的腳掌紅腫三二日。」
小偷?那是她以為的。倘若她知道這些「小偷」想偷的是什麼東西,還怕她不拿出穿心釘、極樂刺來用。
宇淵沒理她,走回屋裡,準備打開收藏帳冊的盒子,穎兒搶前兩步,把盒子拿走。
「做什麼?」
「我在盒子外緣灑了三笑散。」中了三笑散的人,會接連大笑三個時辰,通常笑過三個時辰的人,會虛脫得連下床都難。
他滿臉的不苟同。
穎兒知他不贊成,但若不是她,小偷早把東西偷走。她不解,這裡簡陋無比,想發財該往前頭去。
她用布拭去盒上的三笑散,打開盒子,取出帳冊放在少爺面前,順手,她拿來本草綱要,坐在宇淵身邊。
六年了,他們日復一日過著相同的生活,他們練武、他們唸書,他作帳、她習醫,但無聊的日子因她,變得愜意。
即使她寡言,他也不多話,但他有讓人心安的氣質,往他身邊一站,就是天塌下來,也不會讓人慌亂;而她,專注認真,每件事都是拚了命在做,彷彿沒做到滿分,便不算數,她是個好勝女子,和他母親一樣好勝。
她不夠溫柔,她固執而驕傲。
雖然,她努力牢記他是「少爺」,但成效不彰,她還是做認為該做的事,不管會不會僭越,她還是用她的方法保護他,不管他需不需要。
「穎兒。」
她放下書冊,抬眼望他。
「想不想回家?」他略頓,語調遲緩,像思索什麼似地。
去年,他重建善學堂,聘了幾位有學問的師傅開課,今年初春,學子滿座,負責經營善學堂的令狐先生說,地方人士都在探聽,是誰重開了善學堂,讓貧窮人家的孩子可以唸書。
宇淵要令狐先生把話放出去,說是紀秀才的女兒想回饋鄉里,於是這件事成了最近最火紅的討論話題。
「這裡就是我的家。」她連想都不多想便回答。
她早習慣有少爺的地方就是家,看得見少爺的位置,便是最適合自己的位置。至於那個家……回不去了,人事全非,她的童時記憶讓一把大火焚燬。
「我指的是善學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