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太太,是這樣的,尹夜和湛靜同學……」導師哇啦哇啦哇啦重述視聽室裡的情況。
尹夜的母親聽畢,兩道細秀的眉連動也沒動。
「刑法第二百二十七條,對於未滿十四歲之男女為性交者,處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雙方都未滿十四歲,一般檢察官都會予以緩起訴處分,若真的告上法院,雙方都會有罪。」她家兒子不會比較吃虧。
「尹太太,我們不是來請教你法律問題,而是針對這件事做討論,要麻煩你回去好好管教尹夜,不要再發生這類的事情。」
「臭小子,要發生關係拜託你等到成年,然後找一個成年的女生,別到時惹出事端要我和你爸替你收拾!我不是從幼稚園開始就叫你背法條嗎?!」尹太太手機又響,她起身,遞出一張名片給導師。「我有事,要走了,麻煩你跟那個女同學的家長說,要告我兒子的話,打電話通知我一聲。喂,我是——」她一邊講手機一邊往辦公室外走,沒再回來過了。
導師頭痛。接著是湛靜的媽媽,一個打扮得很良家婦女的女人,聽完老師重複視聽室的點滴,一張臉苦得可以搾汁了。
「小靜,你……被爸爸知道,你會被打死的!」湛太太擠不出其他字眼,只能不斷喃喃說這句。
湛靜低著頭,不發一語。
「湛太太,你真的要注意,這傢伙不是品行優良的好學生,如果湛靜是和其他認真讀書的男同學交往,只要不影響功課,我也就睜隻眼閉只眼,說不定他們還會互相鼓勵求進步,但是跟尹夜我就絕對反對到底,湛靜是個很乖的女孩子,她這個年紀很容易被騙,幾句甜言蜜語就被迷得團團轉,被尹夜帶壞怎麼辦……」
導師對尹夜的評價低劣得可憐,湛太太聽得直抽冷息,她不認識尹夜,但是連導師都不看好的男孩子,絕對不是什麼好東西,沒敢聽導師說完,她拉著湛靜就要回家,好像只要湛靜和尹夜再多待在一塊半秒,就會染上什麼病毒似的。
「你離我女兒遠一點!不准再跟她糾纏!」
「媽,尹夜不像老師說的那樣——」安靜許久的湛靜開口第一句話就是要幫尹夜澄清人格。
「你還敢替他說話?!你還是好好想想晚上怎麼跟爸爸解釋!」
湛靜被帶走,尹夜還在原地罰站。
但是兩人並沒有很聽話地斷絕關係,否則今天她也不會躺在尹夜的身邊,看著他在歡愛之後饜足的香醇睡顏。
她二年級被調到A段班,在那裡,個個同學功課都好,她並不特別突出,加上是二年級才進入新班級,她花了好多時間適應,也必須適應自己不再是班上第一名的挫折,尹夜留在原班級,老師和家長以為他們沒有見面的機會,從一開始的緊迫盯人到後來的放心鬆懈,讓他們見面的機會漸漸變多。在圖書館裡,她讀書,他伴讀,偶爾他還會教導她課業上的問題,她對於尹夜的厲害已經不再驚訝,她被嚇到麻木了。
他因為逆叛而不上進,也因為不想變成他家裡那群高知識分子的嘴臉而不上進。
畢業後,她考上第五志願,雖然還沒達到父母心目中滿意的目標,但也算是名校,高中的生活不比國中輕鬆,因為還有大學得考,她又重蹈升學的地獄,讓書考試讀書考試讀書考試,然後在讀書考試之中,安插著尹夜的位置。
她順利考上大學。
在大學二年級那年,她和尹夜手牽手去逛街的畫面被二哥撞見,家裡再度掀起波瀾,更糟糕的是,她爸爸還認識尹夜——因為尹夜和孟虎他們聚賭被她爸爸捉過,那時尹夜已經是間小小賭場的負責人之一,一切都還只是剛起步,雛鳥的羽翼仍稚嫩。
尹夜在她父母心中的壞印象一直沒有辦法翻身,父母當然反對到底,強硬地逼迫他們兩人不准再見面,並且從那一天開始,上學放學都有大哥二哥媽媽輪流來接她,她以為這一次和尹夜分手分定了,在房裡放聲大哭,她和他交往六年的紀念日,是在眼淚中度過。
尹夜在她家樓下等她,她知道他天天都來,六年的感情,她和他是一塊成長的,要割捨不是簡單幾句話就能釋懷。
她大概被眼淚沖昏了頭,向來乖順的她做出了她現在回想起來都覺得瘋狂的舉動——
她跟著尹夜私奔。
私奔,她以為是電視上才看得到的橋段。
她知道這是太大的賭注,她知道愛情不一定永保新鮮,她知道人的心可能會變,也許這一走,在五年之後、十年之後,甚至要不到半年,她和尹夜感情轉淡,又或者兩人走到分手一途,她該怎麼辦?她怎麼樣都不可能回復到現在的心情、現在的單純、現在的湛靜。
跨出家門第一步時,她就有了退縮的打算,她會害怕,害怕自己做了錯誤的選擇,下錯了賭注,然後輸得一敗塗地……
尹夜那時朝她伸來了右手,等待她將掌心交給他。
她賭了,將自己賭給了尹夜。
或許她是幸運的,遇上尹夜,這個愛她的男人。
結婚七年,他對待她的方式一如以往,沒有嫌膩,沒有挑剔,始終溫柔細心。兩人結婚時都太年輕,是吃苦過來的,沒有得到兩家人的諒解和祝福,可是他們沒有吵過架,好幾回她因為離家出走的內疚而情緒失控,故意拿小事和尹夜爭吵發洩,他像是明白她的幼稚,只是抱著她,不斷不斷在她耳邊說「我愛你」,聲音好輕好軟好迷人,直到她氣消了、直到她反省自己的失控,他才會停止。
雖然因為賭場規模擴大而變得忙碌,他不曾將疲倦帶回家來,在她面前沒有臭臉過,無論多累,也都會陪她說說話,聽她講講今天發生什麼事,再芝麻綠豆大的小事他也沒有不耐煩。
她以前一直沒有辦法將「好丈夫」這三個字套用在尹夜身上,從認識他開始,他給她的感覺總是有些懶散,有些不想管事的淡漠,對待人有些距離,但她錯了,對她而言,他太好了,好得讓她不得不佩服起自己的好賭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