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日子以來,姚貴人將自己禁錮在那狹窄的回憶當中,看似平淡,對任何事、任何人都不感興趣,實則鬱抑成結,身子骨已形銷骨立,一日不如一日。
即便她不說,身為兒子的十八阿哥也看得出來,他的額娘心神掛念處,儘是對丈夫的思念。
於是趁著今天姚貴人精神正好,十八阿哥再也隱忍不住地直闖乾清宮。
皇帝看著跪在眼下俊朗非凡的兒子,心頭興起了莫名的感歎,好半晌才語重心長道:「朕已請了太醫,盡力醫治。」
十八阿哥聞言,瞬間只覺心頭莫名抽痛,繼而麻木地答覆道:「額娘只想見皇阿瑪一面。」
「十八,你身上流著愛新覺羅子孫的血液,該有鴻圖大願,不要鑽牛角尖,淨在延禧宮守著你額娘,這樣耗時度日,不是好現象。」
他承認,後宮佳麗三千,姚貴人並非他心中的摯愛,加上她溫淡的性子,很容易便讓人忽略她的存在。
是以,當姚貴人為他誕下皇子後,他便身處繁重的國事中,未能分神給予太多關愛。
在當朝,為了避免皇子與自己的娘親居住,因倍受寵愛而變得軟弱,因此當皇子誕生後,只與保母、奶媽及宮女太監們一起生活長大,僅在年節或壽慶的場合,皇子才能與娘親見面。
而姚貴人在芳華之年便入住冷宮,使得十八阿哥成了唯一一個,沒同他的生母分開居住的特例。
隨著時光荏苒,長大後的十八阿哥能文能武、出類拔萃:文章、射騎樣樣勝過眾阿哥,讓皇帝很難不注意到這個優秀的兒子……可偏偏這般優秀的十八阿哥在姚貴人身邊,養成了與他額娘一樣孤僻、冷傲與不馴的性格。連他這個當皇阿瑪的,也接近不了兒子的心。
這樣一個個性沉斂的皇子,無法讓皇帝揣度,這便是姚貴人報復皇帝的手段。
十八阿哥聞言,似挨了一記悶棍,心底除了絕望、痛苦、傷心及無奈外,更隱藏著恨意。但為了額娘,他依舊低聲下氣。
「兒臣懇請皇阿瑪見額娘最後一面。」
「國事是國事,家事是家事,姚貴人的事待朕處理完奏章再說。」皇帝不假思索地開口敷衍。
十八阿哥的身形一怔,雙眼死死地盯著地面,他皇阿瑪所說的字字句句,早巳深深鑿刻入心。
見他繃著臉默不做聲,皇帝感歎萬分地道:「朕有哪個兒子像你這般孤僻、這般執著呢?」
戰慄的痛楚如一支箭瞬間貫穿他的心臟,十八阿哥毅然決然地開口,伏身又朝他的皇阿瑪磕了三個響頭後才道:
「兒臣懂了,往後兒臣不會再惹皇阿瑪心煩。」
皇帝心頭一震,怒不可遏地指著他,手指瑟瑟顫抖。
「混帳!你現在是同朕在賭氣是嗎?」
十八阿哥抬頭,飽滿的天庭因為三個磕得極重的響頭,而顯得腫紅。
「兒臣不敢!」
皇帝直直啾著兒子犀利的眼神,竟覺他的眼神像是天底下最鋒利的刀劍,那凜然不可侵犯的眸光,讓人不寒而慄。
以前他看不透十八皇子的想法,無法從他況寂幽清的眸子裡探出一絲情緒,現下更無法輕易看透。
「難道你就不怕朕以悖逆的罪名,把你從玉牒(注一)中除名?」
十八阿哥聞言久久不語,半晌,才澹然笑著謝恩道:
「謝皇阿瑪恩典,兒臣告退。」
皇帝迎向十八皇子那張酷似他的臉龐,無心細想兒子語氣裡的涵意,頓時只覺得氣血直往腦中湧上。待他回神後才發現,兒子清寂的身影已消失在眼前。
風穿過空空蕩蕩的殿堂,呼呼吹嘯著,殿裡霍地沉寂下來,外邊落葉滾滾的起落聲,竟帶著股莫名的壓力,迫得皇帝喘不過氣。
最是無情帝王家……驀地,說不出的無奈漫上皇帝的心頭。
*** *** ***
往事對傅無痕面言代表著什麼?
他木然地走離「雲千變」的小院落,痛得難以呼吸。
他的額娘、他的皇阿瑪……還有那一個城府極深、笑容極真的受寵格格。
傅無痕一直都知道,關於宮裡的點點滴滴,他未曾忘懷,只是刻意壓抑著,不讓自己想起。
然而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命運還是把他推向悖逆的一端。
出宮那一年,他被反清組織的老太爺收養,成為他的義子,繼而承接了大當家的位置。
在傅無痕接下大當家位置的那一瞬間,皇帝的話便在他耳邊響起!
難道你就不怕朕以悖逆的罪名,把你從玉堞中除名?
由一個阿哥轉變成反朝廷組織的龍頭……
傅無痕緊抿著唇,暗暗冷笑,或許世上再也沒有比這更諷刺的事了。
輕輕歎了口氣,這一夜,他的思緒似一艘小船,一遇上被騰玥撩撥起的滔天巨浪,便無力多做掙扎。只能落得被擊潰、掩沒的命運,再也無翻身之日。
夜色漸深,他卻因為過度紊亂的思緒,變得毫無睡意,這種情況前有未有。
「該死!」傅無痕翻身下榻,莫名煩躁地推開窗,冀望夜裡迎面襲來的冷風,能平息他內心甩也甩不開的鬱結。
狼狽地抹了把臉,傅無痕垂眸斂眉地深吸了口氣的瞬間,襟上一絲殷紅映著月光,讓他觸目一怔。
瞬間,騰玥拽著他衣襟,半癱在他的胸前低聲啜泣的模樣,映入了腦海。
她幾時受的傷?傅無痕的心顫了顫,直覺有股力量狠狠撞上胸口。
「該死、該死!」他緊蹙著眉,任由成串的低咒由薄唇逸出。
這該死的格格,她還嫌他不夠亂、不夠煩嗎?從以前她就是這般,定是任性地要攪和進他的生命。像是非要把他攪得頭暈目眩、團團亂、失去往日的沉靜自持才廿心。
傅無痕下意識地甩了甩頭,直接將那巧笑倩兮的模樣,甩出凌亂的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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