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著哭腔的威脅,聽來一點也不可怕。
他很喜歡這個溫柔的聲音,猶如春風包圍著他,讓他不會感到痛苦。
蔣孟生,究竟是誰?是誰──
江少儀加重扣住他的力量,絕不允許他掙脫。「蔣孟生,你絕對絕對不可以忘記我!可惡,董事長怎麼沒告訴我你會有這種情況啊!」此刻無疑是雪上加霜,不只束手無策,她大概只能坐以待斃了。
原來他是蔣孟生……
對了,他不是五歲的蔣孟生,而是三十三歲的蔣孟生。
繼父、母親……都已經不在了。
他是自由的,也是安全的。
他終於想起來了──他確實有一名不喜歡裝扮、不愛逛街、不看流行雜誌,喜歡看BL小說、看布袋戲,愛玩COSPLAY,而且最詭異的是還有一隻SD娃兒子的女朋友。
她叫做江少儀。
唯一令他心動並且動心想要永遠和她在一起的女人。
「妳腦袋究竟裝了什麼?竟然將我說的每字每句都記住了。」他咧嘴一笑,笑容中的苦澀逐漸淡去。
這一笑也笑走了江少儀的緊繃,可她反而將他摟得更緊、更緊,彷彿怕他會飛走似的。「蔣孟生,你不可以走!不可以離開我!要不然我一定會帶著我兒子去找你。」淚水又撲簌簌滾落下來,濕了兩人的上衣。
為何只是抱住他而已,就會讓她很想哭呢?
為什麼她無法幫忙分擔他的痛苦?唉。
「沒想到妳真愛哭。」他怕自己的體重完全壓著她,小心抱住她。
「你嚇到我了。」
「對不起。」
「你確定沒事了嗎?會不會五分鐘以後又突然問我是誰?」那樣她肯定會瘋掉。
蔣孟生表情一怔,然後開口問:「妳……是誰?」
江少儀火大了,抓著他的衣領猛搖晃。「蔣孟生,可惡,你真的很過分!」
「好了好了,別生氣了。謝謝妳讓我及時想起我自己是誰。」否則他大概會一直等到清醒才走得出這房間。
她終於破涕為笑。「幸好你沒躲到國外,要不然要找你可要大費周章。」
「妳不是說天涯海角也要來找我?」
她又哭又笑地緊緊抱住他。「要我出國去找你的話,一定要幫我出機票錢啦!」
──這就是他的女朋友,有點怪,卻深深吸引他。
蔣孟生善於隱藏,能將自己最脆弱的部分埋在最深處。
這不僅欺騙了醫生,甚至連他也認定自己已經康復,直到二十一歲聽見母親的死訊,過往的傷痛再次被掀開,他以為可以熬過去,哪知他竟無法控制自己。
過了一個月,等他清醒,才想起自己是誰,卻不記得自己做過什麼事,而且當時他是待在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裡,其實說是陌生也不全然,畢竟這個地方他曾經待過一年,印象深刻。
為了逃避繼父,唯有住在飯店才能感到放鬆不再害怕,因此他住了一整年的飯店,拒絕任何人親近,甚至對女性也有些排拒,他拒絕所有的親情,除了年紀比他小的表弟盛堯東除外。
堯東也是唯一知道真相的人。
他讓自己忙碌好徹底封鎖過去的不堪,高中畢業隨即離開台灣,直到去年才回來,他在別的企業上班,後來是禁不住堯東的拜託,才進入「康碩」接任財務經理一職。
他對親情很模糊,印象中,能感受的親情幾乎未曾有過,他對暴力、冷漠比較有反應,而且幾乎是直接的反射。
看見小雲丈夫打人的那一幕,昔日的記憶再度被喚醒──小雲丈夫的樣子跟繼父重迭了,他漸漸想不起自己究竟是誰,又開始對環境產生害怕與抗拒,不清楚能相信誰、能找誰幫忙。
於是,他躲回記憶裡能提供他最安全的飯店內,唯有在那個近乎封閉的環境中,才能獲得片刻的安寧,才能感受到安全。
他真的不想一個人,卻只能一個人而活。
「……所以不是為了妳、不是為了妳同學,而是為了我自己,因為我以為又看見繼父,那一刻我不記得我已經是個男人,以為自己還是個才五歲的孩子,我想反抗、想逃離,可是繼父不死,我不能走,所以我才會下那麼重的手……是不是嚇到妳了?」
對於過去,他永遠輕描淡寫,但事實上,留在他身上以及心底的痛卻永難抹滅,絕不是幾次精神治療就能完全弭平甚至遺忘,只能盡量粉飾太平,讓一切看起來沒有異狀,或是未曾發生過,這是他唯一能做的。
他們牽著彼此的手,躺在床上,望著白淨的天花板,蔣孟生以持平的口吻娓娓道來。
說到某些地方,握住她的手會稍稍使勁。
或許他外表看來沒有任何變化,但平靜的底下是滔天巨浪。
第8章(2)
「忘不了嗎?」
「我努力過了。」記憶不是白紙,不可能用立可白輕易抹去。
「你相信愛情、親情嗎?」
「我不相信跟『愛』有關的事情,不過我相信妳。」
「那麼,你也不相信婚姻,不想要有孩子是不是?」
他不作聲。
她隨即明白他的意思。
「我不是醫生,說不出什麼大道理勸你,也不曉得怎麼幫你,不過我還是很想盡一點力,這樣吧,既然你說我讓你及時想起自己是誰,那麼下次如果你再躲起來,我還是會來找你,不管幾次,我都會來找你,好不好?」
「以什麼身份?」總覺得她話裡有話,他多心一問。
江少儀啊了聲,不知怎麼回答。
「要跟我分手是嗎?」他的手掌稍稍再使力,又拿捏得恰到好處不會讓她感覺太痛。
「我沒想要分手,只是既然你連婚姻都排斥,當然就不敢確定未來我們還會不會是男女朋友,不過即使分手變成朋友,我仍然會關心你。」這麼好的男朋友很難找,要是真的分手,她肯定會很難過。
朋友?!
他要的不是朋友關係,他想要擁有她,希望她所有的注意力以及那雙靈活的眼睛裡只有他,他要的是全部,絕對不是幾分之幾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