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心心,你是個同情心過度氾濫的人嗎?你是否把我也納進了你同情的對象中?
突然有種難言的心情。涼涼的夜風吹拂在他臉上,趕走了殘存的酒意。
若石突然想告訴這世上某個人說:是的,他的確很孤單。他其實很高興有人說她在意。
他想要她在意他。
*** *** ***
清晨四、五點左右,睡倒在和式客廳裡的人們陸陸續續地醒了過來。他們動作很輕,很俐落地清理著狂歡後的狼籍,彼此眼中有著一份相同的靈犀,靜悄的動作,都為了不吵醒酣睡中的人兒。
接著,微光中,一輛輛車輕聲地駛離了木造平房,連引擎聲也靜悄悄。
然而若石還是醒了過來,他看著走到他面前的標哥。
他坐在木質地板上,頭側靠在心心房門的門板,標哥則站在他腳跟前看著他。
兩個男人眼中,有一抹相同的瞭然。
「韓若石,你在這裡守了一夜?」鬍髭凌亂性格的標哥雙臂環胸,在晨光中格外銳利的雙眼盯著守在歐陽心心和小凱房前的若石看。
若石沒有否認。其他人陸續清醒時,他也醒了過來。他原本該在昨晚離開的,今天一早他在公司還有個會議要開,然而看著客廳裡一票陌生的人——秋秋等人不算——還大刺刺睡倒在歐陽心心家裡,他因此走不開。
「我還不瞭解大家。」若石老實承認。他不能肯定這些人都是好人,不會有人趁機傷害屋主,因此沒考慮太多,抱著睡著的心心回房後,他自動在她房門外,當了一夜的門神。他睡在她門口,像個忠心耿耿的僕人。
原以為標哥會不高興他投下的不信任票。畢竟,他們甚至比他更早認識歐陽心心和小凱。然而標哥只是略蹙起濃眉,而後又放鬆了臉部的表情,勾起一抹頗具興味的微笑說:
「原本我也疑惑心心怎麼會帶你來這裡,現在,我知道為什麼了。」他盡量壓低聲音,「韓若石,不是只有你有那種想法,我們也不瞭解你。」
若石沒有很意外。「所以,我們的想法都是一致的?」
標哥點頭。「心心和小凱是我很重要的朋友,經過這一夜,我該可以相信你了嗎?」畢竟,韓若石當了一夜的守門員是事實。
若石沒有猶豫地說:「他們也是我重要的朋友。」
「就等你這句話。」標哥瞇眼露齒咧笑。「我要搭早班公車回市區,一起走嗎?」
若石轉過身,看了虛掩房門內正熟睡的屋主一眼。他點點頭,「好啊。」
由於他們是最後離開的,於是他們關了門,確定屋子裡外都安全無虞後,相偕走到三百公尺以外的公車站牌去等早班車。
若石身上沒有零錢,還是標哥借給他的。
替他投幣時,標哥看著他的表情很是同情。「就跟心心說,別亂撿東西。韓若石,你居然比我還落魄!」雖說當初被心心撿到時,他也沒多風光。
若石失笑。他無法解釋他身上沒零錢的原因,是因為以前的他從來不需要。他沒有搭過公車,身上也沒有台北市民必備的悠遊卡。過去多數的日子裡,他像是活在金籠子裡的孔雀。
他不窮。然而,換個角度來看,或許他的確有著貧乏的一面。
那讓他距離昨晚那個夢一般的世界更加遙遠。
他發現自己不是很喜歡這個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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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餐那天之後,幾乎每個人都有意無意地告訴她,那天,韓若石曾經守在她的門前一夜。彷彿怕她不知道似的要提醒她,但也沒有針對這件事多做評論。
為此,歐陽心心五味雜陳。
對於韓若石這個男人,她的感覺很複雜。起先,她覺得他看起來很孤單,那讓她忍不住想要抹去他臉上那種無意間透露出的脆弱神情。再接著,他對小凱的關切以及信守承諾的性格,讓她感覺很溫暖。
她不是沒注意到,他所來自的也許是與她截然不同的世界。雖然每回見到他時,他衣著整潔而樸實,身上也沒看見那些都會雅痞常見的昂貴品牌,但那並不代表韓若石是個普通的上班族。她覺得他很神秘,而在她的世界裡,不曾出現過像他這樣低調地散發出成功氣息的男人。
包括她自己。
不得不承認,她的周圍是一群與一般社會大眾所認知的成功定義截然無緣的人。他們「像是」逃離了現實,卻又不得不在社會上努力生活,並自得其樂。
韓若石不像她所認識的其他朋友,可是她還是忍不住將他帶入他們的世界裡。她親眼看見他的包容、他的誠懇,以及他友善地對待她朋友們的方式。
他溫柔得,讓她心動。
這麼多年了,她漂泊各地,雖然終於找到了一塊土地停留下來,她的心卻仍然沒有歸屬。也因此,她瞭解秋秋他們何以會在那夜後,特意告訴她,那晚他為她守門的事。儘管她不覺得那有什麼特別的意涵。他是個非常好的人,也許他只是做了他覺得自己該做的事。他應該是有把她當成朋友吧?
在紛亂的思緒中,歐陽心心選擇了最符合現實一般認知的那一個,因為那樣最安全。她不想像爸爸和媽媽一樣,為了追求過分的浪漫,而墜進無邊的虛幻中。
早上,她依照平常的時間送小凱去幼稚園,接著回家裡整理了一會兒花園,替扶桑花修剪紊亂的枝葉,欣喜於腳下的土地所帶來的安全感,更喜悅自己手中確切掌握到的穩定。再晚一些,她就要開始工作。
儘管她還是常常夢見過去流浪的日子。
然而她二十五歲了,早已成年的她,不僅知道自己要什麼,也有力量去爭取。
別害怕,心心。
她安慰自己,她已經有個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