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時碩由那扇大門走了進來,身穿一件黑色大衣,頸上披著深藍色的圍巾任其垂掛著。他的步伐不疾不徐,同時也忙著拍落肩上的雪片。
他看起來還是一樣迷人。
「那家公司叫……」身邊的秘書醒神,接著說道。
「擎佑。」
她代他說了出口。
男子愣了一愣,未發一語,而是把記事本合上。「沒錯,就是『擎佑』。」
宛如聽見有人說出自家公司的名字,林時碩抬起頭朝著聲音望去,一眼就認出了那熟悉的身影。
說不意外絕對是謊言。
但是想想,這也沒什麼好驚訝的。他早就猜想到石家可能會來爭取這件高利潤的合作案,只是他沒料到竟然會是「她」來談。
思及至此,他收回了目光,穩穩地站在電梯前,等待,彷彿他再也不認得身旁的這個女人一般。
見他連個客套問候都沒有,石靖軒也未做任何反應。
直到「叮」的一聲,電梯門開啟。
「你們先請,我等人。」林時碩開口一句英文,佇立不前。
他的聲音熟悉得令她渾身都不自在,他曾經說過的一字一句幾乎都像是在她耳邊重現。
她步入電梯,在電梯門關上之前,她忍不住瞥了電梯外的他一眼。他低頭、抬頭,不時朝著門外望。
自始至終,他的視線都未曾和她對上。
***
和他共處在同一間會議室裡幾乎讓她窒息。
石靖軒趁著休息時間躲進了盥洗室。忍著自來水的冰冷,她洗了一把臉,企圖讓自己回到平常狀態。
她看著鏡子裡的自己,深覺狼狽。
而她的狼狽,來自他的冷靜。
他用那雙眼睛直視著她,看著她在台上作簡報;而那雙眼睛也曾經熱情如炬地凝視著自己,彷彿是在凝視著什麼世上獨一無二的珍品……
忽然,她醒神。
她在胡思亂想些什麼!
再這樣下去,可能合作案就飛了也說不定。
她抖擻起精神,拍了拍自己的雙頰。在補上一層淡淡的彩妝之後,她抬起胸膛步出洗手間。
卻在敲了兩下門扉踏進一步的瞬間,她見裡頭只有兩個在吸煙的男人……這看起來一點也不像是會議室。
「啊……」
她先是一怔,然後意識到自己走錯方向。「抱歉,我走錯了。」
──這是吸煙室。
話題被人打斷,兩個男人同時回頭看了她一眼。
她愣住。
其中一人便是林時碩。這讓她想起了他身上的淡淡煙味。
「……這裡的門長得太像了,不好意思。」她再次道歉,笑得尷尬。
林時碩只是輕輕地瞥了她一眼,便又回過頭去,望向窗外,一個字也沒有多說。
「沒關係,我第一次來的時候也常走錯。」另一陌生男子對她笑了一笑,同時點頭釋出善意。
石靖軒壓抑著某種情緒,依舊保持著笑容,退身而出。
她轉身,提步往反方向走,林時碩那雙冷漠的眼神卻狠狠地烙在她的腦海裡,揮之不去。
她的胸口悶得像是一座活火山。
需要她去專注的合作提案,早被她拋至九霄雲外去了。
為什麼他要用那種眼神看她?那樣的眼神就連「仇視」都稱不上,那簡直是把她當作空氣一般來看待。
為什麼?
只因為她離開台灣?只因為她選擇來到紐約?
忽然,開門聲打散了她的情緒。
她下意識回頭,是剛才那名陌生男子從吸煙室裡走出來。
似乎是發覺到她的目光,對方遞上一抹客套微笑,當然石靖軒也報以同性質的笑容。
接著對方轉身離去,走入另一扇門裡。
石靖軒本想掉頭走回會議室去,事實上,她也應該要這麼做才對。但是她沒有。
她像是哪條神經接錯線似的,再次邁步走向吸煙室。
──因為那裡只剩一個人。
沒想到最後迫切需要獨處的人竟成了她。
石靖軒闖進吸煙室,順手將門鎖上。
她的「入侵」確實引起了林時碩的注意,但他臉上卻毫無表情,彷彿她是路過,而不是衝進來與他對峙。
「為什麼要裝作不認識?」
她脫口就是質問。她豁出去了。
倘若是昨日的她來看今日的自己,她肯定會笑掉大牙。
面對她的問題,林時碩只是眨了眨眼,又別過頭去面對著窗外。手上的煙已經捻熄,他卻沒有任何動作。
「你……」他那幾乎可以比擬石頭的態度,讓石靖軒忍不住拉高的聲量。「就因為我接下這邊的工作?」
她走向他,走到了他身後。
「就因為我得接下這裡的工作,所以你情願當作不認識我?」
林時碩依然無動於衷。
他的心一定是在那天晚上就已經死去,否則他怎麼能夠這麼無情?
曾經讓他共存於天堂與地獄的女人就站在他身後,要求他給予一丁點的回應,然而他卻不知道自己還能給予什麼。
眼裡看著的,是窗外紛紛落下的雪花。
心裡浮現的,是比雪花還要更加淨白的空無。
他呆然,再次抽出一根煙,就要點上。
「看著我!」
石靖軒壓抑不住自己的滿腔怒火,伸手抓主了他的腕,, 斷了他點芳煙的動作。
她抬頭,直視他的雙眼。
「這就是你給我的反應?徹底把我當成空氣?」
她的觸碰,忽然讓他的身體回想起了一切。
回想起他刻意讓自己遺忘的那一部分。
他像是甦醒了過來般的,指間的煙直落地。他伸手扶住她的臉頰,情不自禁吻上她的唇瓣。
牢固的、紮實的,他給了她一記長長的吻。
石靖軒愕然。
這個吻訴說了他的怨、他的怒、他的等待、他的壓抑,還有他這幾個月來的不甘。
她從來都不知道,原來一個吻也可以傳遞如此複雜的情緒。存在過的感受不會平空消逝,只會被人深埋。
許久,他放開了她的唇,凝視著她。
「如果我不裝作從來就不認識你的話……」他低語著,那種絕望的口氣令她心碎。「我就會當眾這麼做。」
說完,他並未給她回應的機會,而是放開了她,轉身步出吸煙室,留下她獨自一人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