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翻閱帳冊,他早已發現多筆侵吞公款的帳目,光憑這些,就足以將他們移送官府,但這還不夠,他們既然敢泯滅人性如此對他,就該有承擔後果的覺悟。
他不會讓他們就這麼解脫的,他會先卸除他們的戒心,網羅證據,還要找出是否有其他共犯,想要陷害他的人,他絕不輕饒!
「好久沒見鋪子裡生意好成這樣了。」閻央從外頭走進,滿滿的客人讓他笑得合不攏嘴。他雖然已經多年不管事,很少到鋪子來,但對一落千丈的評價多少有點耳聞。
「還不都是來看熱鬧的,有啥稀奇?」閻逸小聲嘀咕,不太敢讓閻逍聽見。對於這個「新」堂哥,他總覺得有點怕。
閻逍本想對來人置之不理,猶豫了下,還是放下帳冊看向他,以示尊重。
本以為叔父與謀害他的事有關,但那日叔父真情流露的神態,解了他的疑慮,也連帶勾起他抑壓的親情,讓他對他,無法冷絕以對。
「逍兒,跟我到裡頭,我有事找你。」閻央朝他招手。他來這兒,可是還有其他要緊的事。
「為什麼不能在這裡談?」擺明被排擠在外,閻逸很不高興。
「因為不關你的事。」閻央瞪兒子一眼。因他而起的誤會還不夠嗎?他懷疑閻逍不肯跟履月同房,都是芥蒂她和閻逸有曖昧害的。
不想聽他們爭執,閻逍率先走進後頭的庫房,他大概猜得到叔父為何而來。
閻央立刻隨後走進,本有滿腔的話要說,但一看到那張似熟悉又似陌生的臉孔,話全堵在喉頭,化為無聲喟歎。心疼,又無奈。
「逍兒,聽說你一直住在書房?」閻央裝作不經意地提起。
「沒錯。」閻逍答得很乾脆。「剛接回鋪子,我想盡快熟悉。」
「總是有需要睡覺的時候吧!」他的直言不諱,讓閻央搭上了話題開口。「有寢房就回去睡啊,沒必要虐待自己。」
「我在書房也擺了張榻床,很舒服。」若不是他的神情依然嚴峻,幾乎會讓人以為他在說笑了。
誰跟他討論舒不舒服?問題不在於有沒有床,而是身邊有沒有那個人啊!閻央氣結,只好開門見山。「我就直說了吧,履月等了你五年,你不能再讓她蹉跎下去了。」
聽到這個名字,閻逍眼神驟冷。他還無法判定她對他的遭遇知情多少,疑慮未除之前,他不想回房和她共處——這是他用來告訴自己的理由。
但內心深處,有個聲音在逼他正視。其實,他很清楚,她是或不是,都不足以為懼。
若她確有介入此事,柔弱的她根本沒有威脅性,頂多是被利用做為監視他的棋子。可,若她一無所知,他依然不願和她同榻共枕。
當丈夫下落不明,一個無依無靠的女子,需要慰藉和保護,這是可以理解,也可以體諒的,他不苛求她為他守身如玉,甚至可以大方成人之美。
但,讓他無法接受的是——為什麼是閻逸?一個造成這一切的始作俑者!
只要想到她被閻逸碰過,一股難以壓制的憎惡就會湧上心頭,但一旦面對她那無辜柔美的麗容,他的心思就又變得矛盾,像是連將冷漠加諸在她身上,都是種罪惡。
他不想連回房休息都還要被這種緊繃的情緒捆綁,所以他乾脆待在書房,拉開和她的距離。
「逍兒,你是不是在意什麼?」閻央擔慮地問。「履月是個好姑娘,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子。」
「我沒在意什麼,純粹是不想兒女情長罷了。」閻逍薄唇似笑非笑地揚起,語意雖是否認,但譏誚的神情已說明一切。
閻央急得撓額,但愈解釋,愈顯得此地無銀三百兩,不得已,他只好使出殺手鑭。「別以為身為當家只要顧好鋪子的事,傳宗接代也是你的責任。」
「難不成我不和她同房,你就要否認我的身份?」閻逍嗤笑,完全沒將他的反抗放在眼裡。「那日你當著眾人的面允下承諾,要怎麼反悔?」
「但要不是我保你,有誰信你是閻逍?」他不想用這個來威脅他,逍兒喪失記憶已經夠苦了,可他也不能眼睜睜看著履月被無端的流言毀了一生。「要是我一句記錯,相信附和我的人會佔絕大多數。」
聞言,閻逍沉冷著臉,下顎因怒繃緊。
他本來就沒打算在叔父的力保之下取回家業,他大可說出幾個關鍵的記憶,成功堵住悠悠眾口。只是透露愈多,被拆穿假裝失憶的危險也就愈高,叔父的相助,是意外的收穫,讓他得以將所有的籌碼握在手中。
結果,叔父現在卻拿此要脅,反將他一軍?
這背叛似的行為,將閻逍好不容易微微敞開的心,狠狠笞上一鞭。他斂下怒容,黑眸變得深沉,只有他自己知道,愈顯平靜的表情,愈表示他受的打擊有多重。
疼他如子又如何?一遇上利益得失,還不是全然擺在一旁?!
閻央額頭冒汗,惴惴不安,閻逍讀不出喜怒的面容讓他無法看透。
就算閻逍拒絕,他也做不到去否認他的身份,他是他的侄兒,即使變得再難以瞭解,他都認定不會更改了。
氣氛凝結得幾乎讓人窒息,良久,閻逍開口——
「好,傳宗接代,我何樂而不為?」他嘲諷勾笑,結著寒霜的黑眸,有股說不出的狠戾。「沒有其他話要說了?」
閻央看著他,心裡在吶喊。對履月好一點,多陪陪他這個叔父聊聊天,讓他多告訴他一些兩人過去的事,幫助他喚醒回憶……
「……沒了。」猶豫之後,只化為兩字。
再給逍兒一些時間吧,失憶所引起的無助和猜疑不是那麼容易消褪的,逍兒願意跨出這一步,他就該覺得高興了。
會有那麼一天的,逍兒一定可以體會到他們的關懷的。
閻逍不再言語,直接轉身離開,在即將踏出庫房時,才淡淡拋下話——
「傳宗接代是當家的責任,看來這五年來,閻逸相當恪盡職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