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的是,他的沉潛是為了讓敵人信以為真、鬆懈心防,對他失去戒心,不諳其理的黎之旭吵什麼吵?!
「我看不出閻記有哪裡需要整頓的地方。」閻逍朝他凝睇,冷聲回道,目光一瞬也不瞬地直視著他。「就如同黎氏妄想跨足他業,同是庸人自擾。」
黎之旭一震,那看似隨口比喻的話,聽在他的耳裡,卻是另有深意。
他曾跟閻逍提過,他的娘子廚藝極佳,想開間客棧讓她得以一展身手,那時閻逍大笑駁回,調侃他絕對捨不得娘子受苦,勸他還是打消這個念頭。
這是他們在小酌時隨口提到的話題,沒人知道他曾有過這樣的想法,這樣說來——閻逍的失憶是假?太好了!
「有強敵環伺,我不得不留退路。閻爺認為呢?」黎之旭淡淡地回道,沒讓驚喜顯露出來,只是用眼神徵詢——是否因為敵人在旁,他不得不用失憶及無能來掩飾自己?
閻逍臉部線條依然緊凜,眼眸深處卻蘊著幾不可見的微微笑意——他知道,黎之旭懂了。
「沒錯,聰明人都會這麼做。」懂了就快走,別來攪局。
黎之旭眼中閃過一絲笑意,在眼神交換間、在別有深意的言語對談間,他們找回了以往的默契。
「就不知誰傻,誰聰明了。」黎之旭喟歎,狀似揶揄閻逍的語句,其實是在為敢對他下手的笨蛋哀悼。「既然閻爺不聽勸,黎某也無話可說。」
一群人聽了,紛紛搖頭。這次閻、黎交手,看來閻記真的氣數盡了,好不容易閻逍回來,不但不能重回當年的風光,更無法挽回頹勢,一點用也沒有。
躲在後頭的徐士維忍不住竊笑起來。他還覺得納悶,怎麼閻逍每天翻帳冊,卻一點動靜也沒有,原來他全是在裝腔作勢、裝模作樣。太好了,這樣的草包根本不足為懼!
「不送。」閻逍再度大手一揚,擺明下逐客令。
「多希望,還能有與你及項御史共聚商討的一日。」這句話,是在緬懷,也是在提醒他,別忘了項沛棠這個可以利用的傢伙。
「告辭了。」他抱拳一揖,走出閻記。
這還需要他提醒嗎?閻逍嗤笑,藉由轉身走進內室的舉止,沒讓人看到他的表情。有個當官的朋友,加上他的復仇大計與官府有關,他早就把項沛棠算進一份了。
黎之旭說的那場聚會,在場的百姓們都還記憶猶新——那時,閻逍和黎之旭代表民間,項沛棠代表官方,共商運輸大計,經此會議,許多決策使得京城更加富庶繁榮,百姓也深蒙其利。
能有再看到三巨擘聚首的一日嗎?他們也希望,但照今日的態勢看來……圍觀的群眾搖頭歎氣,王角退場,戲也沒得唱了,人群有如潮水般散去。
相對於眾人的不勝唏噓,徐士維顯得興高采烈。
「喂,看著鋪子,我出去一下。」他朝夥計喊道,隨即快步離開。
他要趕快把才纔這場好戲跟閻逸說,免得他憂心這、擔心那的,敵人還沒出招,他就自己露了餡。
接下來,就等他派出的人傳回消息,看是怎麼讓人逃回來的,再來決定下一步棋要怎麼走!
*** *** ***
血……鮮紅黏膩的血在眼前泛開……
十七歲的閻逍拚命地揮舞著手中的長劍,遍體鱗傷,血不斷自傷口湧出。
返回京城的途中,他與隨從行經一處山坳,突然一群黑衣人縱馬沿著山坡疾馳而下,兩名隨從被殺。閻逍雖奮力抵抗,依然寡不敵眾。
他的視線因失血過多開始模糊,見一名黑衣人朝他攻來,他咬牙凝聚力氣,舉劍一刺,將伺機撲來的敵人解決。
「那麼頑強?上!」領頭的黑衣人大喝,手一揮,同伴們一擁而上,將他團團包圍。
身負重傷的閻逍已快撐不下去,憑著本能舞劍自保,不讓敵人近身,突然,一道勁風襲來,等他察覺到要閃躲已來不及,幾乎是同時,肩頭傳來一陣劇痛,他右肩中箭,強勁的力道帶得他摔落馬背,滾了好幾圈才停住勢子。
對方縱馬將他圍住,四周激揚的塵土,嗆得他難以呼吸,他的神智,隨著不斷流失的血,逐漸變得渙散。
「快,綁住他——」
昏迷前,只聽到週遭嘈雜的大喊,閻逍已無力再撐,墜入了黑暗之中。
等他醒來,他發現自己身在牢獄裡,穿著囚衣,手腳被上了鐐銬,跟數名和他相同裝扮的人被關在一起。
怎麼回事?他腦海一陣空白,記憶還停在被人包圍攻擊的場景,這詭異的處境讓他無法理解。他身子一動,心覺有異,一把拉開衣襟,發現肩上的箭傷已開始癒合,他連忙審視身上其他傷口,驚訝地發現那些傷口也都開始結痂。
閻逍愣住。他不是才剛身受重傷嗎?他到底昏迷了多久?而他又是怎麼到這裡的?這裡又是哪裡?
「你總算醒了。」一個瘦小的老頭見他醒來,一跛一跛地靠了過來。「你是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大事啊?已經很久沒看到腳鐐手銬全上的人了。」
閻逍往其他人看去,果見有人上腳鐐,有人是手上銬了枷鎖,只有他,一應俱全。所有的人聞聲,視線全朝他投來,一雙雙空洞無神的眼,鑲嵌在歷盡風霜、毫無生息的臉上。
「這是哪裡?」老人的話,讓他有種不好的預感。
「這兒是麻州,犯什麼罪進什麼牢,你自己心裡應該有數啊!」此時,一陣強勁的風從牆的縫隙直灌進來,凍得老人閉嘴,縮成一團直打顫。
麻州?牢?閻逍遍體生寒,驚愕得說不出話來。
麻州位於邊疆,天寒地凍,荒蕪一片,許多罪犯被驅趕至此修築堡壘,以防外侮。
他明明遠在千里之外,為何會到了這裡?還進了監牢!閻逍正要再問,卻突然有個獄卒打扮的人衝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