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盛裝打扮,是什麼時候?為了誰?
啊……是五年前的聖誕節化妝舞會,從那之後,她就被困在這座華麗的牢籠裡,緩慢的等死。
蘿蘭拿出最好的一件家居服,那是去年請裁縫為她量身訂做的,深藍色的連身裙裝,最能襯托她的金髮藍眼。
金髮……她滿頭金髮,如今早已灰白不復當年。
當她打扮好,在女僕的扶持下,一步一步,去見那位她等了很久很久……很久很久的人。
推開華麗的白金色大門,走進維多利亞風格的茶會室。
一個女人,黑髮黃膚的東方女人,就坐在白色古典沙發上,穿著一套白色套裝,耳上別著白色珍珠耳環,優雅的執著骨瓷茶杯,啜飲紅茶。
蘿蘭推開貼身女僕的扶持,驕傲的挺直腰,執著龍頭枴杖,一步一步地走向她。
「日安,班德森女士。」韋劭妏放下茶杯,不慌不忙的站起身來,迎接這偌大家族的女主人—— 蘿蘭·班德森。
蘿蘭抬高下巴,倔傲的點了點頭,在她左手邊的單人沙發上坐下。
不穩的呼吸聲顯露了她的疲憊。
走這麼一小段路,都這麼困難了嗎?到了這種地步……
韋劭妏微笑,跟著蘿蘭一起坐下,掩去內心的訝異思緒。
「丹尼爾的甜點還是這麼好吃。」她勾動嘴角,轉頭朝管家麥特輕點頭。「幫我轉告丹尼爾,他依舊寶刀未老。」
她一派的輕鬆自在,熟稔得像是在這座費城豪宅住了很久很久,不曾離開。
蘿蘭雖已病老,但銳利依舊,她是班德森家族的女主人,風光數十年的名門貴婦,她緊盯著韋劭妏,欲從她臉上看出破綻。沒有,看不出一絲懼怕和戒慎。
很久很久之前,有個年輕柔媚的東方女孩,從來不敢直視她的眼,誠惶誠恐的,在班德森家族生活……
蘿蘭拿起枴杖,重重的在地上一蹬,發出驚人的聲音。
「太久了!」配合沉聲喝斥,那雙藍眸閃耀著銳利的試探。
韋劭妏沒有露出被嚇到的神情,微笑的面容像是什麼都沒發生,她維持良好的淑女教養。
她掀掀眼睫,微笑道:「讓您久等真是過意不去,我得把重要的事情做了完善的處置,才有辦法接受您的委託,班德森女士。」
言下之意,班德森家族的事之於她,並不是什麼重要的事了?
聽出她得體言詞下的含意,蘿蘭沒有動怒,攏起的眉頭舒開,但表情仍稱不上愉悅。
她僵硬的點點頭,道:「你變了很多。」
韋劭妏只管微笑,沒有應答。
「錢會匯進你戶頭裡。」蘿蘭刻意板起面孔。「做你應當做的事。」除了幾分警告的意味,更多的是試探。
跟老夫人聊天,還真是一點都不能放鬆呢。
韋劭妏溫柔的淺笑回答,「不會讓您這一百萬美金白花的。」她這回來,只會做她「應當」做的事。
她視線瞟向窗外,直視那株不再蒼鬱的老樹,說道:「明天起,我會為您救活那株老樹,但,我有一個要求。」
她清澈的黑眸,堂堂正正的迎上蘿蘭。
這無所畏懼的眼光令蘿蘭心中一凜。「說吧。」
「我不要『任何人』的『打擾』。」她天經地義地要求,那雙黑眸彷彿洞悉一切,清楚的知道蘿蘭女士請她來到這裡,不只是要她醫治庭院那棵老榕樹。
蘿蘭全身一顫,被那雙黑潭似的眼望著望著,望出了愧疚……
「這是當然!」她老邁的臉龐浮上一絲狼狽,但仍倔傲的挺直腰桿。
韋劭妏臉上始終掛著春風般的微笑,她放下所執的茶杯,輕聲道:「馬不停蹄來到費城,有些累了,班德森女士,容我先行離開。」她態度溫和但生疏,保持著一段距離。
班德森女士……為何聽來如此刺耳?
蘿蘭點了點頭,望著她翩然離去的纖白身影,消失在門後。
當韋劭妏消失在眼前,她立刻卸下假面具,身子一軟,坐不住的癱倒在地。
「夫人……」麥特急急忙忙的上前扶持。
門外,韋劭妏背靠在門板上,閉眼傾聽——
「這棟房子……」秀氣的眉毛攏起,語氣充滿了不安。「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一股說不上來的怪異感爬上心頭。
*** *** ***
冬陽暖暖。
在班德森家族位於費城的百年豪宅睡下,一整夜,韋劭妏都睡不安穩——
她聽見植物的悲鳴。
於是一早,她便穿著簡單的衣裙,提著工具走向那株代表班德森家族興盛的百年老榕樹。
在樹下盤根錯節的根部,一名佝僂的老人虛弱的靠坐在樹幹上。
韋劭妏心一驚,倉卒走向那老人,失去了冷靜自持的神情,跪坐在他身旁,開口輕喊,「阿多恩……」
那名老人全身死灰般的綠,部份肌膚呈現壞死的黑,皮膚乾枯,有如剝落的樹皮般。
老人緩緩睜眼,眼白部份是淡淡的綠,瞳孔則是墨綠色,一雙,沒有生氣的眼。
「你來了……」他沒有開口,但聲音清晰的傳出。「你的力量,越來越強大了……」
韋劭妏伸手觸碰他,拿起桶子裡的鑿刀,砍向他胸口。
「唔—— 」老人吃痛的呻吟,但卻沒有抗拒抵擋。
沒有鮮紅的液體噴灑濺出,韋劭妏刨著老人心口肉,那一片片被她砍下的肉塊飛濺到她腳邊,全化成壞死的樹皮。
她一刀接著一刀,刮下樹精體內的「毒」,隨著她越刨越多,老人灰白的皮膚漸漸的有了光澤。
直到她執刀的手酸了、累了,顫抖著刮下樹精體內最後一塊腐敗,老人精神恢復,不再虛弱的靠著樹幹,他漾著微笑,撫摸韋劭妏的臉龐。「總算等到你了,接下來,就都交給你了……」說完這句話,他形體便緩緩、緩緩的消失隱沒。
韋劭妏鬆了口氣,頭抵著樹幹,雙手環抱著她雙臂抱不攏的老樹,任憑其汲取她身上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