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靜靜地聽著她說,一條條、一件件,那麼清晰又環環相扣。
好半晌,他深吸口氣。「瑄兒,其實你是有心為皇的吧?」
她眨眨眼,小手撫上他額頭。「你發燒啦?」
「若對皇位沒有興趣,你怎會費如此心思去瞭解,並且謀劃出一部完善的治國策?」他拉下她的手,認真的眸凝視著她。「你想為帝,我可以幫你。」
她瞪他一眼,氣不過,又在他肩上咬了一下。「你還是吃醋時比較可愛。」
「啊?」好端端地,又扯到他吃醋幹麼?雖說男人心胸要寬大,他也不是很在意她有本事,以及一些小小的壞習慣,但……見她瞧別的男人瞧到入了迷,他心裡就是彆扭,那種說不出的古怪就像有人在他體內點了把小火,燒不旺,也滅不了,只是悶人。
「我再說一遍,我不想做女皇帝,你聽懂了嗎?」
「但你有這個能力,也有那興趣,怎會不想?」
「因為做皇帝很煩啊!我現在只是個假貨,已經有人成天指著我的鼻子,說我這裡沒幹好、那邊失了禮,連手腳的擺放都有規矩。」她越說越激動。「你知不知道,禮部那幫老古板正在修改禮制,我看了草稿,做皇帝連上個茅房都要講究,這樣的人生活起來還有什麼意思?我瘋了才會去幹那種麻煩事。」
現在換他瞠目結舌了。「你千方百計想逃離宮廷,就為了……規避禮制?」
「這樣說吧!你是皇帝,三宮六院七十二妃,後宮還有佳麗三千,裡頭總有幾個是你比較喜愛的,禮制卻規定你必須雨露均沾,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你就在每座宮院裡輪流播種。每隔三年,他們還會給你的後宮補充一批新的秀女進來,於是,你後宮的女人越來越多,永遠也輪不完。更重要的是,禮制規定,除了皇后外,皇帝不能在任何一名妃嬪的宮院裡留宿,也就是說,你播種完得再回自己的寢宮睡覺。這樣的日子你喜歡嗎?」
她說得很粗俗,他聽得一頭一臉汗。
「如此生活實在……」
「根本不是人過的。」她在他胸膛上捶了一下。「那些老古板全都是變態,心裡不正常,才會想出那麼多整人的法子,還天天說禮制不夠完備,有失我泱泱齊國風範。格老子的,那些條規、例禮都將近一萬條了,他們還想更完善?一群瘋子!」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雖然她打人不痛,但瞧她咬牙切齒的樣子,他心疼。
「你曉不曉得,每年光是祭告太廟,我就要被那些言官參上十條失儀之罪,我為此下詔罪己近百遍。那群王八蛋,只會睜大眼挑老子毛病。我就不信,他們個個都是聖人轉世,能把那萬條例禮都守全了。」
「瑄兒,冷靜點。」他在心裡發誓,從此不提這個問題。「你是女孩子,罵『老子』不好聽,姑奶奶、老娘、他媽的……隨便你罵,就是別稱『老子』,好不好?」
「你也要跟我說教嗎?」她氣得紅了眼。
「沒有。」看她那副要吃人的樣子,他趕緊搖頭。「我是怕你張口閉口『老子」,將來咱們有了孩兒,他們會搞錯爹娘,就不好了。」
「嗯……」聽他說起孩兒,她失控的理智稍微恢復些許,沉吟一下。「也對,你是老子,我是老娘,才符合彼此身份。好吧!我盡量改。」
其實不能怪她罵粗口,畢竟,她是在民間長大的,從小是個自由自在的娃兒,突然被帶入深宮,成了一具木偶,懦弱一點的恐怕早被磨死了,而她,性子不好,人家越要她守禮,她心裡越反叛,造成的後果就是每下詔罪己一次,她越粗魯一分。
看她氣出一身汗,他憐惜地抱住她。「你討厭這深宮,我便帶你離開,再不回來。」
「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當然,不過……李相與周大將軍對你做的那些事……」
「不管它,讓小皓子自己去傷腦筋。」她也是氣累了,嬌柔的身子軟軟靠著他。「李友合和周鵬畢竟於齊國有大功,再說他們各有各的本事,砍了可惜。這一番功過相抵,剩下的就看他們自己的造化了。」
她有一顆仁慈寬大的心,步驚雲很替李友合與周鵬惋惜,他們若能拋棄世俗成見,真心輔佐齊瑄,必能再立大功,彼此君臣相安,直至百年。
只可惜,李友合和周鵬始終無法接受齊瑄的女兒身,寧可選擇齊皓。齊皓比齊瑄強嗎?步驚雲不知道,但他清楚一件事,齊皓不會有她的寬容,李友合和周鵬若再行差踏錯一步,必死無疑。
「驚雲……」折騰了大半夜,好累,她打個哈欠。「你什麼時候可以帶我走?」
「你準備好就走。」
「那就明天吧!」
「啊?」太快了吧?「你不必收拾行李嗎?」
「有什麼好收的……嗯,我去跟一個人說聲再見,明日午時,咱們就走……」說到最後,她撐不住了,睡著了。
步驚雲看著她沉睡的嬌顏,唇邊—抹打從心底泛出來的淺笑。是因為明日便要離宮嗎?看來她是痛恨深宮入骨了。也罷,皇朝霸業,名利富貴,在他心裡,都不及兩人攜手來得重要,明日他便將統領之職辭了,自此而後,與她天南地北,自在逍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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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回皇宮大搜尋,齊瑄累個半死,終於在太醫院找到人。
「總有一天,我會累死在找你的路上。」話一說完,她趴在地上,只剩喘息的力氣了。
「找我幹麼?」看她可憐,齊爭走過去扶起她,就近擱在一張軟榻上,讓她歇著。
她又喘了好半晌,才斷斷續續地道:「我是……來跟你……說再見的……」
「再見?」齊爭腦袋轉了幾下。「你要離開皇宮?」該死的,步驚雲不會想拐她私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