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快地玩過後,她又提議。「走,我們去坐纜車,可以看到太平洋喔!」
高空纜車?梁冠雅抬頭望高吊在纜線上的車廂,呼吸暫停,他心驚膽跳地跟著於香韻排隊,坐進車廂,目測一下窗外的高度,左手不禁緊緊握住扶把。
「你怎麼了?」於香韻瞪著他緊抓的手,總算察覺他不對勁。
「我有點懼高。」他平板地回應。
「你有懼高症?」她不可思議地拉高聲調。
「只是會有點不自在,不算懼高症。」他好強地辯解。
她愕然望他,半晌,唇花綻分,開落一串風鈴般的笑聲。「你有懼高症?那你怎麼坐飛機在世界各地飛來飛去?」
「我說了,只是有點不自在而已。」車廂忽地晃動一下,他十指更加抓攏,指節用力到泛白。「在飛機上,我會盡量不想起自己在高空中。」
「只要不往窗外看,就能欺騙自己嗎?」
「嗯。」
「那你現在也別往窗外看就好嘍!」她涼涼地建議。
「我不能不看。」他暗自磨牙。這纜車為了遍覽海景,車廂前後左右都是透明玻璃,除非他閉上眼,否則一定清楚地意識到自己正在高空中。
可他,不願在她面前軟弱地閉眼。
「喂,你好像臉色發白耶!」她偏還壞心地揶揄他。
他咬緊牙關,不吭聲。
那麼害怕啊?
見他神色真的很難看,於香韻心一扯,想起他懼高還陪她玩了那麼多遊樂設施,她忽地有些歉疚,不再逗他,放柔嗓音。「那你跟我聊天好了,別把注意力擺在高度上,你不是說要讓我多瞭解你嗎?我要問問題嘍!」
「你問吧。」
「你多久沒回台灣了?」
「從我十一歲那年離開以後,這是第一次回來。」
十一歲?她訝然。「你那麼早就離開台灣到美國定居了?」
「嗯。」
她頓了頓。「聽說你是被領養的?」
他聞言一震,轉頭望她,墨黑的眼潭深沉地映出她的容顏。「你知道?」
「董事長告訴我的。」她解釋。「他說你的師父梁查理其實就是你的養父。」
「他的確是。」
「為什麼你會被領養呢?」她進一步追問。「你的親生父母呢?」
「他們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飛機失事。」
飛機失事?那他怕高會是跟這個原因有關嗎?
於香韻怔忡,開始懷疑自己是否在揭開他不想面對的傷口。「我很遺憾。」
「沒什麼,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纜車逐漸上升,梁冠雅神經愈發緊繃,他悄然深呼吸。「你不也是孤兒?」
「你又去調查我了?」她蹙眉。
他聽出她語氣的不善,淡淡苦笑。「昨天出刊的商業雜誌,有關於你的專訪。」
「喔。」她恍然大悟。應該是吳春麗採訪她的那篇吧。
「那篇專訪裡,提到你有一個助養人?」換他問了。
「是Uncle Angel。」她不介意告訴他,反正雜誌都刊出來了。「他其實除了我以外,還助養了我們育幼院其他幾個孤兒,不過只有我一直跟他固定通信。」
「很像長腿叔叔的故事。」他扯扯唇。
「是很像啊!」她嫣然一笑。「我很幸運,有他一直默默守護著我。」
「就像是你的專屬天使?」
專屬天使?她一愣,搖頭。「我不敢想他是專屬於我一個人的,但他的確是我的天使沒錯。」
提到她從小最敬愛的Uncle Angel,她嗓音不自覺地變得極溫柔,眼潭也瀲灩著夢幻般的光澤。
他凝望她。「你很喜歡他?」嗓音沙啞。
「當然!」她毫不猶豫。
他無語,半晌,才嘲弄似地牽唇。「看來你把他當成偶像崇拜了。」
「那又怎樣?」她瞪他。他要是敢說一句侮辱Uncle Angel的話,她跟他沒完!
「其實他也只是個平凡的男人。」
「你根本不認識他,憑什麼評斷他?」
「也許我認識呢?」他似真似假地試探。
她驚駭地震住。他認識她的天使,可能嗎?
「我的意思是,既然你的Uncle Angel也在美國,說不定我認識他。」他補充。
原來如此。於香韻輕聲歎息,胸臆忽然寥落,空空的,一顆心無所依歸。「可惜我不曉得他的名字。」
「你看來好像很失望。」
她的確很失望。
「我一直想見他,好想見他。」她悵然,細微的聲嗓像貓咪,哀傷地喵嗚著。
他下頷肌肉一緊。「也許他也想見你。」
「是嗎?」如果他想見她,不會直到今日還不肯答應與她相見。於香韻苦澀地抿唇。
梁冠雅黯然注視她,良久,沙啞地揚聲。「你有想過Uncle Angel是怎麼樣的人嗎?」
「嗯,我當然想過。」關於她的天使,她不知在心裡描繪過多少回他的形象。「我想他一定是個事業有成的菁英,擁有一個甜蜜家庭,也許還有一棟很漂亮的房子——」
「我不是說現在的他。」他澀澀地打斷她浪漫的想像。「是說以前的他。」
她一愣。「以前的他?」
「嗯。」
她歪過臉蛋,想了想。「以前的他,應該是個充滿抱負的年輕人吧,很熱血,很有理想,不然不會想要助養育幼院的孤兒。」
「或許吧。」梁冠雅不置可否,收回凝在她臉上的目光,遙望不知名的遠方。「或者,他只是個少年,一個一無所有的少年。」
「一無所有的少年?」她震動,從未曾有過這樣的猜想。
「嗯,也許他每天就生活在一個小小的空間裡,面對著電腦螢幕,看螢幕上波浪起伏,也許他經常會看著窗外發呆,想像著自己有一雙天使的翅膀,能飛出去翱翔天際……」他恍惚地低語,字字句句都是流水,滲進她心田。
有什麼東西,開始氾濫——
「你的意思是他失去自由?」
「也許他根本不曉得什麼叫自由。」他苦澀地牽唇。「他不是為了自由而飛,只是想透口氣,呼吸一點不一樣的空氣,又或者,只是想去見遠在海洋那岸的一個小女孩,她是他平淡生活裡唯一的樂趣,但她實在跟他相距太遠了,而他的翅膀太脆弱,飛不過去,等他可以飛過去的時候,他又覺得或許不見比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