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哭閻羅這才驚慌的脫口而出。「她會恨我的!」
「她不會。」頓了頓,再說:「即使會,那也是你自找的。」
「但……但……我也是為了墜兒……」哭閻羅吶吶道。
「住口!」笑閻羅怒暍。「別為自己找脫罪的借口!」
從沒見丈夫如此憤怒過,哭閻羅頓時被嚇得窒住了。
這一趟來,慣常掛在笑閻羅臉上的笑容已不復見,此刻更是怒容滿面,威態懾人。
「你說是為了墜兒,但事實是為了你自己,你不承認嗎?」
「我……我……」
「當年你到雲南來時,墜兒也不過才六歲,你以為她現在還記得多少?當時要做何種抉擇也只有你自己才能決定,休想把罪推到別人身上!」
哭閻羅終於慚愧的又垂下了螓首。「可是……可是我不想讓墜兒恨我呀!」
「所以你犯下的錯誤就要別人來替你承擔後果嗎?而且還是對你們香家有大恩的人!」
「我……會補償他們……」
「人死了還能用什麼補償?」
哭閻羅啞口無言。
「你要仔細想想,」笑閻羅痛心疾首的勸告妻子別再繼續錯下去了。「人犯了錯,就得盡力去彌補,即使彌補不了,也不能遮掩事實,你必須要勇敢的面對你自己犯下的錯呀!」
哭閻羅抖著唇,還是低著頭不敢看丈夫。「我……會加倍補償……」
「你!」笑閻羅猛然起身,已經氣得說不出話來了,遽爾拂袖離去。「我真後悔娶了你!」
哭閻羅一顫,驟然放聲大哭。
毒閻羅父子倆相覷一眼,也默默起身隨後離開,他們沒資格,也沒辦法插手這件事。
犯錯的人堅持不肯面對自己犯下的錯誤,他們又能怎樣?
*** *** ***
一個月後,方瑛終於又打開了他那雙愛笑的眸子,但他似乎腦子糊塗了,見人都不認得,也聽不見任何人跟他說話,更不可能笑給任何人看,只茫然睜著一雙空洞的目光盯著上面,眼珠子動也不動,連眨眼都不會,就像一尊木頭娃娃。
「他的傷太重,身子太虛,精神也尚未恢復,」毒閻羅溫聲安慰又在洩洪水的小侄女。「再給他多點時間,他一定會清醒過來的,我保證,嗯?」
香墜兒咬著下唇,點點頭,出去了。
一出門,她就到屋後去找了個沒人的地方,跪下來嚎啕大哭,哭得肝腸寸斷、哭得痛心泣血。
不知經過了多久,一隻纖手悄悄撫上她肩頭,她哭著回頭,撲上去。
「他不認得我了,娘啊,夫君不認得我了呀!」
雙臂緊緊環住懷中的寶貝女兒,哭閻羅眼簾輕闔,淚水淌下。
「墜兒,娘……娘有一件事必須告訴你……」丈夫的苦勸無法令她改變心意,但女兒的悲痛終於促使她下定了決心。
她必須面對自己的錯誤。
悄悄的,旭日移至正當頭,悄悄的,旭日又偏西落下,終於,哭閻羅把該說的事實一古腦全都給說了出來,鉅細靡遺、點滴不漏,然後,她靜待女兒的判決。
「對不起,若是娘知道會有今天這種結果,當時娘一定不會放過他的!」
香墜兒驚怔地望定娘親,一臉不可思議、難以置信。「但是……但是……娘,你知道公公有多疼我嗎?」
「對不起,墜兒,對不起!」哭閻羅低泣。
「不管我有多失禮,犯了什麼錯,他總是噙著慈祥的笑,包容我、縱容我,也不許別人怪我,苛責我……」
「對不起,墜兒,真的對不起啊!」
「記得有一回,」好像沒聽見娘親的歉意似的,香墜兒自顧自喃喃低語,彷彿沉浸在回憶中回不來了。「我在洗夫君的衣服,小妹無聊跑來找我鬧,鬧著鬧著,我們乾脆潑水玩起來了,沒想到一個不注意,我把一整桶髒水全潑到公公身上去了,當時我真的嚇死了,可是……」
她笑了,眸中滿是溫馨的幸福。「公公卻只低頭看看自己,然後聳聳肩,笑著說:『我就想今天穿的袍子不好看,看來是真的,我還是去換掉吧!』他一離開,我和小妹全笑癱了……」
「墜兒……」
「再有一回,他從京營裡回來,一進門就把我叫去,然後偷偷塞給我一盒玫瑰花餅,說那好吃得緊,要買還得排隊呢!」香墜兒笑得更滿足了。「公公啊,就像作賊似的,小小聲說要我一個人躲起來吃夠了,剩下的再給小叔、妹妹他們分……」
「……」
「還有、還有,去年我生辰時,婆婆替我做了好幾件新衣裳,公公就搶著要第一個看我穿上,他說他生了四個女兒卻好像生了四個兒子,直到夫君娶了我進門,他才開始有女兒的感覺……」
「……」
「女兒……」香墜兒輕輕歎息。「公公說我是他唯一的女兒呢……」
「……」
「娘。」
「墜兒?」
「公公真的好寵我、好寵我呢!」
「……」
「但是我卻害死了他!」
「不!」哭閻羅失聲尖叫。「不是你,墜兒,是娘,是娘呀!」
香墜兒怔愣地瞅著哭閻羅,不哭也不叫,只是盯著娘親看,彷彿在思考、在批判到底誰才是罪魁禍首。
良久後,也不知她下的是何種結論,她突然痛哭失聲,像孩子似的嚎啕大哭。
「娘,我要公公,我要公公回來啊!」
「墜兒,對不起、對不起,真的真的對不起呀!」
是夜,笑閻羅靜靜步入方瑛房內,見小女兒依然守在女婿床邊,纖細的背脊直挺挺的,一眼看去似乎有什麼不太一樣了。
「爹?」她頭也不回的輕喚。
「是我,墜兒。」笑閻羅低應。
「明兒個我要去找那人。」
「你想如何?」
「報仇,為公公。」
「你從未殺過人,連傷人都不曾,你下得了手嗎?」
「我跟娘不一樣。」
笑閻羅若有所悟地點了點頭,的確,那背脊挺得如此剛直,就像一個堅韌的小女人,她的娘親從不曾有過這種模樣,或許,他的女兒畢竟是他的女兒,多少也承襲到了他的剛毅,就算不多,也還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