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事?」他放下茶杯,問。
「白大人問說賊首要由他派人送回京裡,或是由總兵大人您這邊負責?」李震大拇指往後一比,「傳令兵正在營帳外等候回答。還有……咦?」話突然中斷,他驚訝地盯住方瑛胸前。「總兵大人,那個……那個……」
方瑛也奇怪的低頭看,眸子瞬間瞪大了。
他的胸膛上,有一支金針正慢之又慢的穿透出來,他先是驚愕,繼而恍然,當即轉頭望向香墜兒——這個問題應該是由她負責的吧?
香墜兒一臉驚恐的來到他前面。「你……」
才一個字,那支金針便咻一下射出,香墜兒疾快的伸手接住,再接住第二支、第三支、第四支、第五支、第六支。
「毅兒,扶住你爹!李震,去請大夫來,快!」
這是方瑛最後聽到的話,隨即眼前一黑,失去意識了。
*** *** ***
當方瑛恢復意識時,已是三天後了。
「這是哪裡?」他問,想起身坐起來卻找不到力氣。
「銅仁府的總兵府。」香墜兒按著他不讓他動。
「那麼……」方瑛瞄一下床邊的方夫人和方瑞。「時間到了?」
香墜兒頷首,「有三位大夫說你隨時可能斷氣,有兩位說你最多只能再撐一、兩個月,之後……」柔荑撫在他胸口。「我才把金針插回去,應該沒事了,不過你還是得臥床靜養一個月。」
方瑛點點頭,轉注方夫人,沒說話。
方夫人微笑。「夠了,瑛兒,夠了,當年你爹說過,以你的才幹,封侯賜爵並非難事,如今你已是南和侯了,這應該能滿足你爹的期望了,九泉之下,我想他正在得意的哈哈大笑吧!」
方瑛也笑了,再將視線移向方瑞,依然沒吭聲。
「放心,大哥,方家還有我在,」方瑞沉穩地道。「你安心離開吧!」
「那麼……」方瑛笑容更深。「我自由了?」
「是,你自由了!」方夫人和方瑞齊聲道。「去過你海闊天空的日子吧!」
方瑛再點頭,緩緩闔上眼。
「我終於自由了!」
*** *** ***
兩個月後,貴州總兵,南和侯方瑛卒於銅仁府,年四十五。
方瑛前後克寨近二千,俘斬四萬餘,平苗之功,前此無與比者,帝因其卒為之震悼不已,賜謐忠襄。
終曲
「老婆,你嫁給我多久了?」
「二十年了,夫君。」
「二十年了啊,可真久,你一定等得很不耐煩了吧?」
「不,如果有必要,我還能再等二十年。」
「再二十年?開玩笑,你能等,我可等不下去了!」
岳陽樓上,幾碟小菜,一壺龍井,夫妻倆悠閒的臨窗眺望,看那水天一色,煙波浩淼的洞庭湖,波瀾壯闊,浩浩蕩蕩,其氣象之大,無與倫比。
「你好沒耐性,夫君。」香墜兒笑道。
「在戰場上廝殺近二十年,我夠有耐性的了!」方瑛咕噥,再摸來柔荑握住,偷偷吃豆腐。「老婆,謝謝你,耐心等了我二十年。」
雙頰嫣紅,香墜兒垂眸望住兩人交纏的手。「再久我都能等。」
方瑛往上翻了一下眼,「我也說過,你能等,我可沒那麼多耐性,二十年,夠久了!」他用力握了握她的手。「按照約定,我們搬到天山去住,往後我都是屬於你的了,要種田,要做小生意,你說什麼就是什麼!」
「我想……」微翹的睫毛下,水濛濛的眼兒悄悄瞅定他。「也許我們不需要那麼急著回天山。」
「喔?」方瑛眉梢子一揚。「你想先到哪裡嗎?」
「蘇杭,我想到蘇杭看看,還有南京……」頓了一頓。「如果可以的話,我有好多好多地方想去看看,等我看累了,我們再回天山好嗎?」
方瑛怔愣地望住妻子好一會兒,而後歎息。
「老婆,你真的是天底下最好的女人!」
不,不是她想看,是他想看,她還記得當年他的願望,希望能到處去看看,等他看累了,他們再安定下來過平靜的日子。
她耐心等了他二十年,現在又打算要花多少時間耐心等候他看累了呢?
「一年就夠了,老婆,想到處看看,一年時間就足夠了。」
「好。」香墜兒點頭,沒有異議,原本就是為了他,他說什麼就是什麼。
「然後我們就回天山去,一起過那平靜安寧的日子。」方瑛更緊握住她的柔荑。「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我願與你再共度二十年、四十年,直到我們的頭髮白了,背駝了,我們也要牽著手走過最後一段路,你說好嗎?」
「好……」香墜兒哽咽了,許久未曾發難的大水又開始氾濫了。「夫君說什麼都好!」
「好了、好了,別哭了!」無視樓內他人的目光,方瑛溫柔地將妻子圈入懷抱裡,軟聲安慰。「黃河經年氾濫已經夠慘了,老婆,為了天下蒼生著想,你就別再製造大水災了!」
「討厭!」輕輕捶他一下,香墜兒帶淚笑了。
方瑛飛快的親她一下,再若無其事的望向洞庭湖,臉頰親匿地磨蹭著妻子的額際。
「其實我們在這裡就可以待上十天半個月了。」
「嗯,這裡好美呢!」
兩人靜靜的享受這份安詳的氣氛,好一會兒都沒人出聲。
「老婆,你又在擔心什麼了?」
「呃,毅兒……」
「毅兒?不說天山那兩個,在貴州咱們有四個孩子在呢,為何你只擔心毅兒一個?」
「他是長子嘛,所以……」
「所以要承嗣我的爵位和軍職,偏偏他跟我一個樣,不愛那些,只愛自由不受拘束。」
香墜兒哭兮兮的瞅住他。「你說他會不會惹出什麼麻煩來?」
方瑛笑了。「也許會,也許不會,我們尚未離家,我就注意到他在跟娘磨菇什麼,還沒來得及問,娘就自己跑來跟我說,毅兒要她跟他合作,想辦法讓皇上把爵位轉到方瑞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