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好。」於心萍隨口應道,溜了一眼收拾過後依然有些凌亂的工作室,「瞧瞧你,我才兩天沒來,這裡又一團亂了。」
「真不好意思。」楚懷風打開冰箱,為她倒了一杯果汁。「這幾天我忙著沖洗相片,沒時間顧這些。」他將果汁遞給她,「其實你不必管的,我有空自己會收拾。」
「我不管的話,這地方大概到了世界末日都還是這麼亂吧。」她半開玩笑,接過果汁,「怎麼樣?那些相片都沖好了嗎?」
「嗯。」
「照得怎樣?」
他默然。
她揚眸望他。那張總是神采飛揚的臉,此刻蘊滿落寞。
突地,她心一扯,「怎麼了?」
他搖頭,俊唇勉力一揚,「照某個攝影名家的說法是,這些相片好歸好,可如果要參加比賽還少了些靈魂——缺乏感動人的元素吧。」
「那是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這些相片比一個普通人拍的好不了多少!」楚懷風自嘲,他閉上眼,頎長的身子往後倒向沙發。
「別這樣,懷風。」她坐在他身邊,柔聲安慰,「每個人看相片的感覺都不同,也許只是那個人的偏見吧。」
「可那個人——是季海玄啊。」
她一愣,不明白這個名字所代表的意義。「他是誰?」
「是我最欣賞的攝影家之一。」他掀眸,嗓音沙啞,「我相信他的評語。這次能報名參加美國攝影協會的比賽,也是他推薦的,否則我連參賽的機會都也沒有。」
她默然了。
他也不再說話,揀出散落在桌上的幾張相片,細細審視。這些都是他這次去歐洲拍的,構圖、光線、景物的取捨,以及人物的捕捉方面,他自認應該都在水準之上。
到底缺乏了什麼元素呢?究竟少了什麼?
「……懷風,再把相片拿給其他人看吧,也許別人會有不同的意見呢。」於心萍努力想讓他振作精神,「而且我看這些相片就很不錯啊,雖然我對攝影是外行,可是以一個觀賞者的角度而言,我覺得很棒啊。」
以一個觀賞者的角度而言……楚懷風驀地靈光一閃。
對了,有個人能給他意見,有個人能告訴他……
湛幽的黑眸一亮,瞬間射出兩束逼人的璀光,他望向於心萍,微笑宛如陽光般燦爛,「謝謝你,心萍,謝謝。」
她茫然,「謝我什麼?」
「謝謝你提醒了我。」
※※※
「不對,不對,笨丫頭!」陽光燦爛的午後,粗魯的怒吼在東區某間大門緊閉的餐廳內響起,「我不是說過嗎?做Paella最重要的就是番紅花飯一定要煮得恰到好處!湯汁在煮好時剛好收干,鍋底要有些許鍋巴……結果呢?你不是把飯煮得太焦,就是湯汁太多!都已經好幾天了,你怎麼還是一點長進都沒有?你是存心要把我氣瘋對吧?」
「我沒有……沒有要把你氣瘋的意思。」微微虛弱的嗓音回應,「我也……也很想做好啊!可問題是不只雞湯汁的量,這些淡菜也會滲出汁來,真的很難抓得准。而且,火候也會影響啊——」
「藉口!藉口!不要拿一堆理由來掩飾你的笨拙與沒天分!你真是我帶過最遜的徒弟了,講出去恐怕會被人家笑我晚節不保,老來收了個搬不上檯面的丫頭當徒弟!」一句句罵得更加不客氣了。
「喂!老頭,我是沒天分,可你有必要這樣刺傷我嗎?我也很努力啊。」軟弱的嗓音忽地強硬起來。
「敢跟我頂嘴?你這丫頭—不懂得什麼叫尊師重道嗎?」一陣鏗鏘聲響,「老子我罷教了!」
「啊,不要這樣嘛,安東尼奧,您是全世界最偉大的廚師,雖然我很笨,但您也一定有辦法化腐朽為神奇,對吧?」年輕的嗓音忽然甜得像可以滲出蜜來。
「我看這個很難。」粗魯的嗓音稍稍軟化。
「來來,您坐下,我這個不肖徒弟幫您捶捶背,待會兒您就先去休息室睡個午覺,我一個人練習,晚上一定讓您滿意的,好不?」
「你行嗎?」安東尼奧冷哼一聲,充滿懷疑。
「行,行,一定行!」路可兒連忙點頭,衝著他綻出一朵甜甜的笑,「你得相信我啊。」
「我已經相信你很多次了。」
「我知道,就再相信我一次吧,這次一定會成功。」
「最好是這樣。」他咕噥一句。
「一定可以的。來,老師請先去休息吧。」
一番甜言蜜語後,路可兒總算將怒氣衝天的老男人給請出廚房,一個人面對眼前的凌亂。
她咬著下唇,好半晌,只是呆立原地。
她真的行嗎?這道西班牙海鮮飯——奶奶一向最引以為豪的招牌料理,她學了好幾天,卻還是抓不住訣竅。
其他配料都還好說,就是這個番紅花飯啊……
她輕聲歎息,探指伸入玻璃罐裡,取出細細的番紅花蕊,怔怔望著。
究竟要怎麼樣才能將這道料理的精髓煮得恰到好處呢?究竟該怎麼做——
「你在發什麼呆?」
帶笑的嗓音突然在她身後揚起,她嚇了一跳,猛然旋身。
「是你!」
映入眼瞳的竟是楚懷風挺拔的身影,他雙手插在口袋,既瀟灑又悠閒地站在廚房門口,含笑望她。
「你來做什麼?」他不是不想再見到她了嗎?
她望著他,心微微一牽,臉霎時一紅。他精神俐落的穿著打扮,讓她清楚地意識到自己滿身油膩——汗濕的短髮隨意塞入廚師帽裡,圍裙沾染了各種污漬,臉上也許還有……
「咦?你臉上沾的這個是什麼?」他靠近她,眼中興味盎然,「好像是墨魚汁。」
說著,他展袖就要替她拭去。
她連忙別過臉,自己抬起衣袖用力抹了抹。
「連墨魚汁都沾上臉了。」他嘲弄著,「你還真夠狼狽啊,可兒。」
她瞪他,「你是特地來嘲笑我的嗎?」
「你也把我想得太惡劣了吧?可兒。」他嘻嘻笑,「我只是聽說你請了一個很厲害的廚師來幫你進行特訓,好奇地過來瞧瞧而已。」